常珏这下,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带云丹枫进入赤水宫了。两人离开客栈,走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界,从临出发前,云丹枫神色便一直在恍惚,直到现今都未有好转。
常珏知道,他还在为母亲未能平安归来的事伤心。很识趣没去打搅他对双亲的思念。
“师兄......”
“怎么了?”
“你能不能跟我说一些,关于我爹的事?”
“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你所知道,我却不知道的?”
常珏呆滞了一会儿,尴尬笑道:“这......我哪记得住那么多啊。该说的,我都不跟你说了吗?你爹年少时跟魔教教主谈过恋爱,后来因缘际会分开,选择跟你娘成了亲。斯人已逝,你再纠结这种陈年旧事,也没什么意义了。”
见云丹枫黯然低头不语,常珏稍感不对劲,连忙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罢了......”
云丹枫道:“从我记事以来,我爹,跟我娘一直都是分房睡的。他很尊敬我娘,却从来没跟我娘说过一句贴心话。冷淡地就像是在避嫌一样。”
常珏忍不住道:“这就是你爹不对了,他既然选择了与你娘成亲,理应好好待她,再怎么不喜欢,她也为你爹生儿育儿了啊。辜负自己喜欢的人本来就不对,就当他是迫于无奈,我也不好谴责他。他跟你娘连你都生了,在你娘面前装清纯是要给谁看?”
云丹枫力度极轻地瞪了他一眼,虽说只是轻轻鼓了下眼睛,常珏还是看出,他生气了。
“不许你这样说我爹!”
常珏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不说你爹不说你爹。”
“没良心的小东西。”
他在旁边捡了个干净点的地方坐下,怨念道:“面对你爹倒是知道护短,怎么没见你护你家男朋友?你爹重要还是你男朋友重要?”
云丹枫扭过头去:“当然是我爹重要。”
常珏脸蓦然一沉,隐有危险的端倪:“什么?你再说一遍?”
云丹枫见好就收,猛地对他扑了个满怀,他搂着常珏的脖子,软了声道:“师兄......你别生气,我爹他的确是我最亲的人之一,但是他已经不在了,只有你还在我身边。就算他能活过来,不要我们在一起,我也不会答应的。”
常珏听罢,脸色稍霁:“这还差不多。”
常珏虽然随云归鹤进入过赤水宫一次,但那条路线上机关众多,常珏不太清楚这些机关所在,不敢轻易涉这个险。他是按照当初白奉音带他走出魔教的路线而行的。
常珏凭着当初从赤水宫走出来的记忆,原路寻觅前往魔教的路线。一开始两人是骑着马的,但前面已至荆棘遍布之处,只得下马徒步而行。他带着云丹枫,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来到一处有着藤条虬枝掩映的深潭岸边时,才带人停下。
潭水处在深峡之间,两边崖石林立,人迹寥然,寒意扑面。
此时已值傍晚,一钩细月的月影倒影潭面,水面波平如镜,一眼望去,深不见底。
此处倒也风景奇丽,但两人并非是为游山玩水而来,他忍不住问常珏:“师兄......这魔宫,应当要往何处去寻?你带我来的这里,似乎不太像是......”
常珏道:“小枫,你会闭气吗?”
云丹枫怔了怔,立刻答:“会。”
“那你闭气的功夫练地怎么样?大概能闭多久?”
云丹枫思索了下,道:“半个时辰。”
“那够了。”
他拉着云丹枫的手臂,无视面前这条广阔深远,一望无际的潭水,带着云丹枫步步前行。
一开始潭水只到浸湿了鞋,越往前走,越到深处,潭水很快漫过了两人的腰身。
云丹枫没有提醒他这件事,他知道,常珏带自己来这里,定有他的道理。
自己只需要听话跟随就够了。
常珏还没停下,潭水已经淹至了咽喉,云丹枫下意识闭气,下一刻,整个人便同常珏一起沉入了潭底。
从始至终,常珏牢牢都抓着他的手,引云丹枫与自己一同前往。
两人尽量维持着平稳在水里往前深入,潭水既深且凉,常珏走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云丹枫的寒毒,怕他受不住着寒气,总是下意识为云丹枫输送真气御寒。
云丹枫本来想说,我没事。但他整个人都浸在水里,没法开口,只能默默握紧了常珏的手。
好在没有忍受多久,前方地势渐高,水面也开始越来越低,再前行几步,两人终于从水中露出了头来。
前方仍是荒无人烟的水面荒原,常珏带云丹枫走到水中一座山洞面前,径自钻入了其间。
脚下的水又重新开始加深了。
两人在灌满了水的山洞中摸索而行,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才豁然开朗。
地势终于越走越高,已经逐渐靠近了两人来此的目的地。
漫天星子铺满天际,一弯皓亮吴钩高悬苍穹。自下而望,便可见一座月牙形的岛屿静静伫立在一望无际的碧水湖泊之上,水面浮着万千星点。天上地下,形成了一条无形的交界线,泾渭分明却又互照互映。
环绕着岛屿的水面上,两个浑身湿淋淋的男子相携而行,一着白衣,一着蓝衫。正向小岛步步靠近。
云丹枫还来不及打量周边的环境,常珏就已忙不迭地将他往岸边拽。
两人跑到岸边,一棵巨大的榕树从低洼处拔地而起,遮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榕树根如藤条,扭曲纠结,霸道地占据了岸边所有空地,枝分叶展,迎风招摇,形成了独树成林的一幕奇景。
常珏连忙拉云丹枫到一个干净的岩石上坐下,伸手拧净他湿透的衣袖和下摆。
“小枫,你冷不冷?”
云丹枫摇摇头,就势一拉,便令常珏坐在了他腿边,他拉住自己被拧掉多余水分的湿衣袖,勉强拭去了常珏脸上的水湿。
云丹枫疑惑道:“师兄,此处......”
“此处就是赤水宫,魔教的总殿所在。”
云丹枫警觉地打量着四周,前方浓荫中隐约能看见一点屋舍的身影,周边却一点人声也没有,鸟儿倒是叫地很欢畅,看上去完全就是个空无一人的荒岛。
他原本以为,这里应该会有一群武艺高强难缠的巡逻的。
常珏道:“这里是赤水宫宫主的住处,魔教教内除了云归鹤,没人敢随意进来的。只要我们没有倒霉地撞上宫主,基本上不会发生什么危险。”
其实还能加个白奉音,上次就是她亲自带路,领着常珏来到这里,从魔宫里出来的。
也许是因为她医好了年幼的云归鹤,使得她在魔宫里身份不一般,才敢肆无忌惮地将常珏往这里带。
常珏在岸边到处拾枯枝来生火,云丹枫见不得常珏一个人忙上忙下,不顾常珏的劝阻,也跟着拾那些干燥的树枝来生火。
常珏将两人湿透了的外套都脱下来,拧干了水,用竹竿做了简易的支架,搭在火堆旁。
等他坐回来后,云丹枫便径直伸手解下了常珏的发带,从身上掏出一把小梳子,将他湿透的长发拧干,散开,用梳子一点点梳理至柔顺。
然后又散下自己的头发,也跟着梳理了一下。
两人长发披散,仅着一身贴身的亵衣。坐在火堆旁,相互依偎着取暖烤火。
发现云丹枫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常珏回头,道:“怎么了?”
云丹枫摇摇头,很快垂下了脸。
明明是到仇人的老巢来探听情报,却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刀光剑影,只有静谧无声,无人打搅的独处依偎。他心口像是有人正在用火炙烤着蜜糖,烫暖之余,连呼吸都变得甜丝丝的。
常珏看了看四下,似乎想到什么,忍不住噗嗤一声:“我怎么觉得,我们就像是来这里度蜜月似的。”
云丹枫只是抬眼看着他。深夜孤岛,秋风萧萧愁杀人,唯他眸中漾着暖意,分外灼人。
......
与此同时,赤水宫外。
客栈内,那位荆钗布裙,作晏国女子打扮,却生得一张异域面容的女子还在枯坐房中,妄想能等云丹枫回来。
冷月下,女子面容忧喜参半,她突然出怀中掏出一物。房中没有点灯,她也忘了去点,只是就着凄清的月光,看着手里的东西,目中是难以言喻的哀伤和思念。
那是个只有巴掌大的肚兜,红色料子为底,绣着两只戏水的小鸭,极具童趣。不像成年女子的小衣,倒像是刚出生的婴儿所着之物。
肚兜没有被穿过,料子也是上好的,却显得有些褪色,不知是放了多少载的旧物。
小鸭戏水的荷塘中绣着朵红莲,仔细看去,形状竟跟云丹枫背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说一模一样,也不尽然,准确来说,花纹的形状更像云丹枫的胎记被镜面倒映过来的样子。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风声,只是这声音极轻,而她没有武功,没有习武之人那般警觉的感官,并未发现。
门外突然传来仿佛风吹树叶的沙沙,她抬头向窗外望去,这才发觉有什么东西不对劲。连忙蹑手蹑脚地踱到了门边,将门拉开一隙,向外悄悄望去。
一队黑衣人在外门乌压压地站了一排,皆敛气屏声,显出别样的肃杀与威压。
她手指一抖,差点惊呼一声,连忙捂住了嘴。
她向后窗窥去,试图找到一条逃生的后路,还没看多久,一个苍老的笑声便从顶上传来。
笑声久久不散,由近至远,最后逐渐寥落于风中,不着痕迹。更是给人以无形的恐怖和压抑之感。
两边的大门无风自开,狂风呼啸着卷过她的裙裾。一个裹着黑衣的枯槁身形立于大门中间,两手负起,审视般地看着她。
叶钩离道:“别来无恙啊,云夫人。”
她下意识捂住脸,不知是羞恼还是心虚地大喊:“我不是什么云夫人!”
“老朽与你说的东西,云夫人考虑好了吗?”
谭卿华喃喃着疯狂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不是老朽对你太客气了,导致连你自己都忘了,自己现今是什么处境?”
叶钩离缓缓走近,一双仿佛汇聚星海的眼睛直视着她,道:“事到如今,夫人还没认出老朽是谁吗?”
谭卿华下意识道:“你是谁?”
叶钩离不答,而是重新纵声长笑起来。
这次笑声却与方才迥异,似鬼似魔,连后面那群魔教之人都被他震得身心发颤。
谭卿华怔了怔,突然睁大眼,瞪目而视着他。
“是你......是你......是你!”
“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