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赤水宫,两人坐于谭边一块石头上休息时,见云丹枫还是心事重重,常珏不由劝道:“小枫,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云丹枫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撑着下颚,看着面前的如镜的深谭。
他如何能不多想?
是不是,只差一点点,那个被拿去送人的孩子就要变成他了?
常珏见他思虑重重,完全无暇去顾因为方从水中出来,完全湿透了的衣衫,只能无奈摇头,然后伸手为他拧干头发和衣服上的水。
已值深秋,常珏怕他冷,又在原地拾来枯枝生了堆火。
云丹枫从衣服里掏出了那幅父亲少年时的画像。
因为他已经提前用一层油纸细心地裹住了画,所以画并没有被浸湿。
画中的少年眼中带着一股云丹枫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意气与光彩,嘴角虽然没有泛起笑弧,眉眼却带着未经世俗磨砺的惬意与柔和。
就像是九华山未灭前的自己一样。
这幅画上的他在看谁?羞涩又是因谁而起呢?
他记忆中的父亲,明明容貌与画中变化不大,却从来都神色疏离,眸光黯淡,哀愁与忧郁皆在眉心萦绕不去。
既是自己的选择,为何还要自怨自艾?
云丹枫闭上眼,扬手将画抛入了火中。
灼热的火舌裹挟着脆弱的旧纸,少年的面容开始扭曲,上扬着眼角逐渐撇下去,像是悲伤,又像是彻底对这个尘世感到了厌倦。空洞代替了原本的羞涩,直到寸寸都化为灰烬。最后连那点纸灰都被轻风彻底吹散了开去。
云丹枫再睁开眼,眸中也成了被火烧成灰烬一般的空洞。
直到常珏的手按在他肩上,他才蓦然回神。
发现他身上还湿着,云丹枫心中暗恼一声,不由开始自责起自己。
他光顾着为这些烦事伤怀,常珏也光顾着关心他了,都无暇顾及自己。
他怎么能就这么把面前的人忽略了?
他连忙为常珏处理他身上饱浸的冷水。
常珏轻笑一声,看着低下身为他弄掉多余水液的云丹枫,道:“我体热,比不得你,这点水冻不坏我的。”
云丹枫看他一眼,又抿着唇低下头去。
常珏带云丹枫进入赤水宫前,将一部分行李藏在了深谭边附近,他此时将行李翻出来,里面都是干净的衣物,随后他和云丹枫都将身上的湿衣换了下来。
两人已经整整一日未有东西裹腹,常珏让云丹枫暂时在原地等着,随后走到附近一处林子里,打算打些猎物来当作食粮。
他有一身武艺和充沛的内力,习武之身使他五感优于常人,不需要足够的经验也能打到猎物。很快他就收获了一只獐子。
刚准备提起獐子回去找云丹枫,常珏却在这当,看见一只灰兔纵身蹿入了草丛里。
常珏觉得云丹枫一定会喜欢这只兔子,放下獐子,便向灰兔追去,打算抓来给云丹枫玩。既是给云丹枫抓宠物,他当然舍不得伤了这只兔子,所以放弃了用武器击毙,改作靠手抓捕。
如此一来,难度自然加倍了,这兔子上窜下跳,东躲西藏,极是灵动,常珏一时竟也难以捉到它。
追了兔子一路,常珏找准时机,纵身一扑——终于成功按住了它。
兔子在他手里弹着后腿挣动着,常珏捏住它的耳朵,将它提起来,兔子这下总算稍微老实了点。常珏正打算回到放獐子的地方捡回猎物,谁知他才朝前一望,便微微怔住。
只见眼前是一座带着篱院的小茅屋,因为置身林中,久未住人,所以藤蔓缠绕,树荫垂盖。那些缠绕在茅屋上的绿枝红花、野草雏菊,几乎与茅屋融为一体,仿佛这小茅屋本身就是一个从地里长出来的奇异植株。
虽然周遭环境清幽怡人,但篱院内却能照射进阳光,显得十分安逸和温暖。
常珏心念微微一动,默不作声在回去的路上捡起獐子,去找云丹枫。
云丹枫情绪已经恢复了些,见到常珏,连忙起身上前:“师兄。”
常珏将兔子递给他:“喏,这给你玩的。我好不容易才逮到的,接好了,别让它跑了。”
云丹枫连忙接过,他垂下眼,随意在兔子身上揉了揉。
云丹枫见常珏手里拿着打下的獐子,立即明了常珏的想法,他道:“师兄,你要处理这獐子吗?我来帮你吧。”
常珏道:“不用了,你休息,我来就行。”
云丹枫怀疑道:“你会吗?”
“扒得了皮,掏得了内脏吗?”
只是一句话,就让常珏一噎。
云丹枫并非轻视常珏,只是这段时日以来,常珏跟他说过不少自己那个世界的社会风气与人际交往,包括常珏自己原来的家境与成长环境。
等于将自己的底裤都漏给了云丹枫看。
据常珏所说,他以前连只鸡都没杀过,又从哪里凭空学得对动物宰割扒皮的经验。
常珏想的简单,他能打猎,为什么不能处理好猎物?
立即赤白着脸道:“我当然会!”
说完,生怕云丹枫再质疑他,连忙拖着獐子,走到河边。
常珏道:“转过头去,别看我,否则一会儿血丝糊拉地,别把你吓出个好歹来。”
云丹枫不置可否,但还是依他所言,别过身去。
常珏开始蹲在河边处理这只死掉的獐子。
有很多东西,若是总想当然,当然会觉得容易,要等到自己上手,才能明白“隔行如隔山”这个道理。
常珏先是准备下手扒皮,可这獐子毛皮极厚,皮与肉之间粘连地紧,怎么都扯不开。常珏只能掏出匕首来割皮。
如此一来,便将獐子表皮弄得坑坑洼洼,不止如此,常珏割着割着,手上匕首一滑,刃面当即就碰到了手指上的皮肤。
常珏手上刀子落地,抑制不住地“嘶”了一声。
云丹枫听到动静不对,连忙上前,一见常珏的手,立即叫道:“师兄!”
他小心翼翼用河水洗干净常珏的手,尽量不要让水碰到他的伤口,从常珏身上摸出那瓶玉肌膏,敷在了常珏手上。
云丹枫道:“你在一边休息吧,我来就好。”
常珏捂着自己的手,勉强扯出一个笑:“小枫......你相信我,这只是个意外。”
云丹枫道:“嗯,我知道,从前我练剑时,有时也会失手划破手指。意外总有发生的时候,既然发生了,你就好好休息,让我来吧。”
常珏听着他的话,更心虚了......
根本不是意外。
就是他自己打肿脸还要充胖子。
常珏尴尬一咳,转移话题道:“兔子,是不是跑了?”
“没有。”
云丹枫回身抱起那只蹲伏在原地嚼着草叶的灰兔,放在了常珏手上。
“师兄,你来抱它吧。”
常珏只能老实抱着兔子,坐回了火堆边,等着云丹枫处理那只獐子。
云丹枫将獐子皮褪尽,内脏掏出,用河水洗干净了獐子,随后用铁签将獐子穿起,在两边做了个简易的木架,架在了火堆上炙烤。
云丹枫并不精于此道,只是他初入住回生谷的时候,因为抗拒这里的一切,不愿意吃回生谷的东西。但他那时还在长身体,饿急了以后,便忍不住跑到后山,抓了些野兔山鸡来充饥。初时不是处理不好这些动物皮毛,就是烤时总弄得半生半焦。可那时容不得他挑剔,只能将就着吃了。
后来哪怕他争不过,认命了,也仍是抗拒韩长崎对他的一切馈赠,总是改不了到后山自己弄吃的的习惯。
獐肉烤地差不多了,云丹枫在油乎乎的烤肉上抹上一层食盐,随后撕下一只獐子腿,递给了常珏。
常珏正好饿了,也不跟他客气,立即接过来咬了一口。
也许是因为饿了,也许是因为他从来没吃过獐子肉,也许是因为云丹枫烤肉的技术不错,也许是因为他对云丹枫做的东西有滤镜,常珏竟觉得这仅放了盐的獐子肉十分喷香可口。
三下五除二就将这只獐子腿上的啃了个干净。
云丹枫又从獐子肋骨上扯了一段带骨的肉给他。
常珏边啃边道:“小枫......你别光看我吃啊,你自己也吃啊。”
云丹枫默默看着他,不言,常珏很快醒悟,撕下一块肉递到他嘴边。
云丹枫启唇接过,没让嘴角沾到一丝油星,却不可自抑地碰到了常珏的手指。他停顿了一下,才慢慢松开了含着手指的唇瓣。
他咀嚼东西的样子十分优雅自然,完全不像常珏这种饿死鬼投胎样。
常珏咬一口肉,便撕一口塞到云丹枫嘴里。两人就这样我一口、你一口地吃完了这只獐子。
吃完了獐子,弄灭火堆,常珏便带着云丹枫,走到了自己方才看见的那座小茅屋面前。
云丹枫微微讶然:“这......”
常珏道:“虽然不知为何,这间屋子的主人没有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但我可以肯定,这是一个无人知晓、也无人打搅的清幽之所。”
见云丹枫若有所思,常珏顺势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师兄也想到了吗?”
常珏一笑:“你先说,你想到了什么?”
“我们可以隐居在此,凭着此处不受外界干扰的地界优势,一心一意钻研武学。”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初出茅庐,面对劲敌,终究还是太弱小了。不如干脆静下心来,沉淀自己,待足够强大,再去迎敌。
说干就干,两人当即合力,一起开始打理这间屋子的里里外外。
常珏拿着竹笤帚,去扫屋外堆满厚厚一地的落叶落花。这些东西早已腐朽,发出腐烂的木头渣子一样的味道。这一扫,便将下面湿润的平地裸露了出来。
不规则的石板在院中铺成平地,缝隙之间还漏出些许绿草和新芽,在深秋之中显露出一种别样的生机。
茅屋附近就是河流,取水十分方便。云丹枫在屋中寻得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盆,装满清水,在行李里找出一个闲置的布巾,蘸水擦洗屋中上下。
茅屋不大,屋中家具也不多,仅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张木床。
那床已经烂了,洁癖也使得云丹枫不愿意使用这张床,茅屋旁是一个柴房与厨房两用的小木屋,云丹枫便将木床移到小厨房里,劈成了一根根的柴禾。
小厨房里放着几个锅碗瓢盆,还有一个炉灶。常珏扫完院子,便进了小厨房,将这里残余的陈年食材都弄出去跟落叶一起烧掉。云丹枫则将锅碗瓢盆都洗干净,炉灶擦拭干净。
两人很快就将这里打理地整洁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