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珏端坐于暗道陈铺的稻草之上,人却不受环境所扰,依旧眉目冷静,仪范轩举,风姿特秀。
他面相刻薄,却难掩其丰神俊貌。此时垂眼看着膝上的人,神色竟莫名温柔。而卧于他膝上的白衣青年,更是澈净如雪,颜若朝华,晶莹似玉。仿佛就像是一柄奇光凛凛的青锋寒剑,正摆于雪白柔软的珍珠貂裘之上。奇珍与异宝摆放在一起,只会让两者的光彩相互辉映,使得两厢更加相得益彰。
云归鹤敢肯定,他在之前,从未见过这样一张脸。
他前世所见的常珏师兄分明不长这样,身量也比面前的人要矮上一寸。却不知这个人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周边所有人都毫无怀疑地都将他当成了那位九华山弟子常珏。
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垂头看云丹枫时,那目光和神色,却突然之间令他莫名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乍然忆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幕画面。
......
那面容模糊的男子手指在对面雪发少年的嘴角轻轻一戳,接着,便是一声戏谑至今的“小东西”。
云丹枫握住他的手,却没拿开,反而将对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略略拧起眉心,道:“我不是小东西。”
......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云归鹤突然出声,怔怔看他,目中是无尽的迷惘和疑惑。
常珏正准备戳云丹枫的嘴角逼他嘴角扬起,闻言,不得不收回了差点探出去的手指,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为什么要跟一个认识了那么久的人说这种话?”
讨厌的电灯泡,能不能有点自觉,别老打搅他和云丹枫打情骂俏?
云丹枫却像是分毫不将对面的云归鹤当回事似的,反手握住常珏本来都已经缩回去的手,用自己的脸颊在上面轻轻蹭了蹭。那亲昵的姿态,就像只在撒娇的小动物一样。
云归鹤低下头,再无言语,面上却带着阴晴不定的琢磨之色。
除了异界者,这个世界里还有一样东西,他亦尤为关心。
他的身世底细,以及他的父亲到底是谁?
种种迹象表明,他的父亲应该是那位九华山掌门云成衍。
他那日按照前世的轨迹,找到云成衍的尸身,却没像前世那样直接安葬,而是仔细检查了一番。
结果他隐隐发现了不对劲。
他秉性相貌与江菁言没有半点相似,江菁言亦不像他天生经脉逆行,可江菁言身上没有他却有的这些特征,在云成衍身上也都找不到任何痕迹。
他将云成衍草草埋了,随后就碰到了面前这位初来这个世界的异界者。
云归鹤想起自己曾经跟柳依依的谈话。
他说:“依依姐,我想知道......”
柳依依道:“少主,你难道没听说过那句话吗?天机不可泄露啊。我现在提前告诉你一切,不仅对你毫无裨益,说不定哪天还会因此出现不可预知的意外。你还是耐心等等吧,该知道的,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的。”
“可我还是不放心......”
“有我在,你怕什么呢?我就是你最大的筹码。只要有我全力相助,那些人对你来说也不过就是些暂时能蹦哒的小丑罢了。”
他并不信任柳依依,只是暂时觉得她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每次问她相关问题,不是含糊其辞就是故作高深,直到现在,都没透露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他对她,都已经渐渐快要失去原有的所有耐心了。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云丹枫功力恢复之后,当即提起长剑,便要对着云归鹤当胸劈过。
云归鹤躲也不躲,笑盈盈地看着他,电光火石之间,一阵轰隆巨响,云丹枫所站之处地面竟开始突然下陷。
他当即一惊,连忙撤招,身姿仿若轻燕,同时向一旁飞掠而去,却见刚才所站之处地底已经裂开了一个大洞,底下则是深不见底的地下暗流。
“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在这里设了什么陷阱?”
问这句话时,云丹枫自己也心觉不可能,这地塌陷地突兀,看这结构,也根本不像被人后天设出的陷阱。
他脚下之地在方才明明坚实地很,怎么会突然就塌了?
白绫突然从他袖中飞出,顶端金铃向云归鹤脑后“风池穴”击去。
此乃穴中死穴,以云丹枫这番功力,若被打中,就算是叶钩离怕是也难保性命。
金铃“叽叽”作声,眼看将要碰到云归鹤,它却如遇开山药石一般,突然之间整个爆开,成了一地零落的碎金。
他连忙收起那段碎了只金铃的白绫,一时竟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他的金铃乃是纯金制成,金子质软,但延展性极好,放在身上多年,连个裂痕都没有出现过,怎么会突然就爆了?
他拾起一地的碎金,紧捏着那颗金铃的残骸,恼怒地看着面前的云归鹤。
“你......你是施了什么妖法?”
他上次对云归鹤动手时,只是单纯地制住他,并未动过任何杀心,对付起来简直太容易不过。
可他这次用上杀招,为什么会屡次遇到意外呢?
云归鹤伸出空空如也的双手,一脸无辜看他:“我可什么都没做,连躲都没躲。”
云归鹤收掉了所有武器,左手竖于眉心,五指根根竖起,紧并如刃。右手拇指与小指斜出,其余三指微屈。从臂到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沿着左掌向内缠绕。
常珏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起手式,料想这应该是《太一心经》中的武功。一股寒气凝成实质,从他紧闭的指缝间溢散开来,有如一缕轻烟。
左掌自下按去,收敛数寸,又骤然变作前推。
打开的五指就像绽开的冰莲,就连常珏也觉得周边气温骤降。他两手变幻之间,犹如花开瓣瓣,忽合忽散。
云丹枫招式几番变幻之后,忽然合成初时的冰刃一般,对着云归鹤一掌便欲呼出。
这一掌集结了他周身所有功力,若能打中面前之人,他连伤残的机会恐怕都不会有。
死人何来伤残一说。
可那一掌还没打出去,云丹枫心口就蓦然一痛。
他寒毒有常珏帮忙压制着,已经许久没发作了,骤然复发,便将云丹枫打了个措不及防。
凝聚许久的掌力瞬间溃散,云丹枫捂着胸口,紧咬住唇,额上微微泌出了一层冷汗。
他脸色突然变得这么苍白,把常珏吓了一跳。
“小枫......你怎么了?!”
直到握到他冰凉的双手,常珏才骤然明白了原委:“你寒毒又发作了?!”
云丹枫已经痛地说不出话来,根本没法向他回答。
按平日里寒毒发作的趋势,这次寒毒复发地不可谓不突然,但当前哪还有那么多心思去细究寒毒发作的原因。常珏当即拍板,只能赶紧用老方法,替他缓解寒毒了。
可是眼前的云归鹤实在是碍眼又碍事,常珏先让云丹枫坐下,然后径直走向云归鹤,打算先制住他的手脚再说。
男主天生经脉逆行,而常珏只会一些粗浅的点穴手法,不知道要怎么点云归鹤的穴。
点穴还是云丹枫在行,他只能拿出一根麻绳,把人结结实实地捆起来,让他面对墙壁,然后恶狠狠地警告:“你给我老实点,不许乱跑,不许搞小动作,否则......哼。”
看了看云归鹤,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又用两根布条将他耳朵给塞住。
常珏确定暗道除了云归鹤,是真没有任何多余的人了,便扶着云丹枫,四处搜寻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前方有一块巨石,截面平整,光滑如磨石,足以躺下一人。常珏当机立断,拿出那件深碧色的斗篷铺在上面,随后扶着云丹枫半躺其上。
他一身细皮嫩肉哪怕是隔着披风和衣物都被那硬石硌地格外难受,但铺上的披风至少抵挡了石床下传来的刺骨寒意。
云丹枫前后望了望,见这里还算干净,心里稍微少了些疙瘩。
他寒毒发作,胸口涌上一股如遭冰锥般的疼痛,没法像平日里那样动作,多时都是由常珏主动,云丹枫仅能做到服从和配合。
寒毒稍缓过后,云丹枫立即反客为主,抱住常珏,两人身势瞬间倒转过来。
此暗道也算得上是一间巨大的矿洞,稍有一点人声,洞内便回声不绝。因为静谧无人,就是落针之声也清晰可闻。
这可苦了常珏,只能捂着嘴,死命抑制着不敢出声,唯恐让第三个人听到。
由他自己掌控时,他尚还能依照着自己的承受度,量力而行。可一旦将这一切交给了云丹枫,对方便立刻开始冲撞他的防线和控制。
潮汐猛烈,向他冲袭而来,那些磕磕绊绊的混乱之声皆被常珏含混在了与云丹枫的一个深吻里。
云丹枫才与他唇瓣错开,常珏便立即将头埋下去,企图将喘吁声掩藏在那阵如鼓的心跳声里。
云丹枫低头看他。长睫之下,眸光沉沉,与平日里的清澈透底完全不同,在微光下显得迷蒙而幽邃。
此时的他犹如沾瑕的白壁,玉面生晕,凤目含情,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看上去分外诱人采撷。
然而事实上却是由这美人做了采果之人。
常珏想伸手抚捏那张艳色蛊人的唇,却被云丹枫反握住了手,指尖随即传来了熟悉的湿濡感。
......
常珏本来想草草结束,只为云丹枫处理寒毒就好,偏偏事与愿违。他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锅,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直到后来怒潮汹涌,挡也挡不住。
这就是两个男人在一起的坏处,把自己的家生死活都交给了下半身,一个横冲直撞,一个助纣为虐,关键时刻,谁也转不回头来。
云丹枫拿出帕子,帮他擦干净身上,他本来要帮常珏穿衣,但常珏却毅然拒绝,自行起身穿好了衣服。
就算不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暂时不能让外人看见,他等凉风将脸上的热气吹散了些,才同云丹枫一齐回到原地,去找云归鹤。
云归鹤还是保持着面对墙壁的姿势,手脚被搏地坐在地上。感受到两耳的布条被人取走后,他立即哼笑了一声,道:“我得奉劝你们一声,你们想对我做什么都行,我都不躲不避。可若想要我的命......怕是......天道不允啊。”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让天道不允?”
云丹枫怒叱一声,手上突然射出一枚银针,向云归鹤太阳穴而去,那枚银针眼看就要碰到云归鹤,却在突然之间裂成数段,往地下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