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崇星。
这三个字是暗号。
每每向渊感到生气又无可奈何时,都会喊崇星这个名字,用平淡无奇的语调揪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崇星的少爷脾气打小就有了。按照崇椿女士的说法,这孩子打娘胎里就不老实,天天一副踹天怼地的架势,很会折腾人。
从小就被崇椿当作alpha来培养的人,偏偏分化成了omega,还是个浓郁型的。
回想起这三个字的由来,还挺荒唐的。
幼儿园、学前班、小学、初中、向渊和崇星是一道摸爬滚打念出来的。
同校同班同桌,两人就像是被命运的皮带牢牢拴在了一起,仿佛那投错了娘胎的亲生兄弟。
那时候的向渊就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不爱说话。小孩子都是天真烂漫,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唯独小向渊不这样,天天穿着幼儿园发的小西装,脖子上系个小领结,像模像样地背着小书包,不哭不闹不爱笑。
莫得感情的样子就像是魂穿文里的男主,小小的身体里藏着大大的梦想,别看皮囊才上幼儿园,其实灵魂已经本硕博连读了。
那时候的崇星就是个小少爷,脾气直爽还有点自以为是,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有自信。崇少爷是真的不缺小朋友跟他玩,人长得可爱,模样水灵,又是孩子王的性格,天天车接车送的,总给人一种家缠万贯的错觉。
其实那时候崇椿在打离婚官司,事业又刚起步,家里没什么钱。
幼儿园的时候,两位矜贵的小豆丁就算是一起去上学,也是谁也不理谁的。小向渊木着脸不爱搭理人,小崇星噘着嘴傲娇得不行,自从跟人打招呼没得到回应后,崇少爷就决定再也不要主动开口跟这个闷葫芦说话了。
原本是两条平行线,但走着走着却有了交点。
转机出现在分班后,幼儿园大班里来了个混世魔王,不懂礼貌又霸道,小崇星没打过人家,还被抢走了手工泥。
正蹲在墙角生闷气,准备下次多找几个小朋友把东西抢回来的时候,小向渊面无表情地递给了他一盒彩泥。
“我不要。”小崇星别扭地转过头,抽了抽鼻子。
“哦。”
“我不要你就能收回去吗?!”
“......”小向渊如果表述能力再强点,应该会说句——就你b事多。
嫌烦是嫌烦,但按照那个时候的逻辑,小向渊以为他只是想要回自己的手工泥,于是,他站起来走到混世魔王的桌前,客客气气地说了句你好,然后抢了人家的手工泥。
小崇星当时就觉得,哇,他真勇敢,我要跟他当朋友。
虽然两人后来双双被推进了滑梯旁的沙坑里,但也因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反正崇少爷决定有友谊,那就有友谊了。
两小豆丁就挨坐在沙坑边,迎着落日的晚霞,开始商量如何整治魔王。
小崇星拍拍身上的沙子,站起来笑着说,“以后我保护你。”
小向渊仰起头看着脸上还有泥印的人,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
向崇星,是崇少爷七岁时的杰作。
那时候才上小二年级,刚学会写名字不久,又发了新的作业本,崇少爷练字练到上瘾,边幻想着自己以后给人签名的场景,边一股气儿地写完了作业本上所有需要写下名字的地方。
写完自己的还不过瘾,拿过同桌的本子,提笔就要签名。
向渊:“我的。”
崇星置若罔闻,手一挥,示意向渊别打扰自己写字,“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向渊就没见过这么还不讲理的人。
但这个本子已经被向渊写下个向字了,正打算给人重新拿一本的时候,崇星已经洋洋洒洒地签好了名,就接在向字后面。
‘崇星’两个字龙飞凤舞的,一看就是那种刚练字不久,刻意追求连笔效果,但失败了的品种。
对比之下,那个‘向’字就规整多了,横平竖直的,一看就是老实人。
“瞅瞅怎么样?”崇星举起本子在向渊眼前炫耀。
向渊打眼一瞅,漠然念道:“向崇星。”
“啧。”崇少爷咂了下嘴,用手将‘向’字挡住,“不用看前面。”
“那不用看了。”
崇星被噎的一愣,反应过来,张牙舞爪地就要掐人脖子。
本来这事就揭过去了,但老天似乎不想让‘向崇星’这茬就这么平淡地从两人生命中掠过,所以刻意开了个小玩笑。
也不知道是谁把写着‘向崇星’三个字的本子当成作业本交上去了,小组长发作业的时候找不到人,拿着本子满世界喊:“向崇星是谁?”
见没人回应,小组长气沉丹田,嗷的一嗓子。
“谁是向、崇、星!”
同学们互换眼神,统统表示不知。
崇星还在旁边跟向渊傻乎乎地乐呢,“谁啊这是,跟咱俩的名字好像啊。”
“......”向渊皱着眉,意味深长地扭过头盯着崇星的脸。
盯来盯去,崇星就笑不出来了:“......我去!”
他猛地拍桌站起来,朝小组长喊:“我的我的。”
全班都被他这一声吸引去了注意力,现下,所有人都知道‘向崇星’是谁了。
小组长把本子送到崇星桌前,打趣道:“你改名了?”
“去去去,改什么名。”崇星收回本子,连忙把它藏到了课桌里。
有同学在旁边起哄:“哎,向崇星还挺好听的。”
“是啊是啊,不如以后你们俩的孩子就叫向崇星吧。”
“那他们俩谁是爸爸,谁是妈妈啊?”
“傻瓜,当然向渊是爸爸啊,孩子都要随爸爸的姓。”
“是哦,那我们班第一对夫妻就诞生了诶!”
二年级的小豆丁们对过家家还是情有独钟的。‘向崇星’这三个字直接引发了他们对扮演游戏的幻想,聊着聊着就开始给别人配对,给自己拉郎,啥心思也没有,就是关系好的证明。
崇星在旁边听着直起鸡皮疙瘩,什么爸爸妈妈的,也太幼稚了吧。
而且凭啥他是妈妈啊?
崇椿都说了,他是注定要成为alpha的男人。
“同学们注意了。”崇星昂起脖子拍了拍手,待同学们都看向他后,一手搂过向渊的肩膀,郑重其事地介绍:“这位是我的妻子,向崇星随妈妈的姓,我们再生个崇向渊,随我的姓。”
他一脸得意的笑容,给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同学们听了都恍然大悟,纷纷解锁游戏新玩法,“还可以生双胞胎啊!”
崇星入戏太深,还在不停地解释:“你们听见没,我是爸爸。”越解释声越小,“听见没......我是爸爸啊。”
向渊:“......”
同桌是个傻子咋办。
向崇星。
这三字是黑历史。
什么爸爸妈妈,生孩子的,他是脑子抽了才会把自己往那里安排。
崇星坐在医院病床旁,又双叒叕一次地想锤死过去的自己。
“别锤了,向崇星。”
病床上飘来一句幽幽的男声,听起来有些虚弱。
向渊睁开眼,入目便是医院特有的天花板,偏头往旁边一瞅,就看见崇星正在满脸懊悔地捶胸口。不知是不是因为把他弄住院这件事,反正看见崇星这样,向渊气就消了一半。
“木头,你醒了。”崇星忙上前将人扶起来,“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向渊靠着病床,摇了下头。
“渴吗?饿吗?我给你削个苹果?”崇星直接关心三连上去,向渊就更没脾气了。
向渊回了句,“水。”
“奥,好嘞,我给你倒。”崇少爷已经变成了崇公公,还是没有品阶的那种小太监。
崇公公调好水温给人递上去,见向渊垂眸落目地喝了起来,他才出声道歉:“向渊,对不起啊。”
“我好像一直在做错事,不好意思,害你入院。”他垂着头,小声说:“往后不会再这样了。”
向渊没有回答,足足喝了一整杯水才把哑着的嗓子晕开。他想说不怪你,又想说谢谢你,但是哪个都不太对。
没有找到合适的言辞,所以暂时保持了沉默。
崇公公还在揣测圣意,跟个微表情解读专家一样,仔细琢磨着向渊的心理变化。可惜天恩难测,崇公公啥也没品出来。
气氛正焦灼时,医生拉开帘子走了进来。
年轻医生微微一怔:“不好意思,我以为病人还没醒,打扰你们了?”
“没有没有。”崇星摆手。
医生翻开病历本,向病床上的人进行确认:“向渊,第二性别beta,十八岁,三月初被查出患有信息素感知障碍。”
“入院原因是......信息素刺激导致的昏迷。”医生合上病历本,笑了笑:“小伙子,你这个身体挺矛盾的啊。”
坐在旁边的崇星举起手:“医生,责任全在我。”
“哦?”医生挑了下眉:“让我听听你怎么刺激他的?”
“就是朝他喷了下信息素香水。”
“香水瓶让我看看。”
崇星掏出背包里的香水,老老实实呈上。
医生拿过香水瓶,转到背面一看,立马吓了身冷汗:“浓度95%的信息素香水?你当他是细菌杀?”
崇星连忙点头认错:“对不起,我只是想要一瓶浓一点的信息素香水,没想到会这样。”
“从哪里弄的?”医生问。
“......私人医生。”崇星管崇椿要的私人医生号码,为的就是弄出一瓶信息素香水。
“哪来的野医生这么不负责。”医生低声骂了一句,想了想又问:“这信息素是你的么?”
崇星闷声道:“嗯,是我的。”
医生又一挑眉,心想,能提取出浓度95%的信息素香水,也算是神人了吧。
普通人都维持在25%~75%之间,80%都是极少数。95%也太浓郁了,怪不得给感知障碍患者都刺激住院了。
“这个我先替你保管着。”医生反手把香水瓶揣进白大褂的兜里,“等监护人来了,再归还。”
崇星无法反驳,只好低头接受制裁。
医生把视线转向病床,“你呢?还有什么不适的征兆吗?”
向渊摇了下头。
“再做个体检,没事就可以出院了。”医生说完,转身退了出去,临走前还细心地拉上了帘子。
*
做完体检,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结果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夕阳西下,从窗外投进来的昏黄光线被医院的白墙映得格外温馨。
崇星在果篮里挑挑拣拣,最后选出个形状饱满,色泽鲜亮的苹果。他一手拿着水果刀,一手握着苹果,正犹豫从哪个角度下刀比较好的时候,一直无声注视着的人终于开口了。
“给我吧。”向渊说。
崇星把刀和苹果往身后收了收:“不用,我可以。”
“你确定?”
“呃......”崇星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把苹果和水果刀交了上去:“还是你来吧。”
虾片跑到病房,拉开隔帘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病人脸色憔悴地靠在病床上削苹果,没得病的人反而神采奕奕地坐在旁边玩手机,病人削好苹果了还不是自己吃,间或用小刀扎一块送到玩手机的人嘴边。
崇少爷接得可自然了,歪头接了块甜滋滋的苹果,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吃了几块,还跟向渊夸呢:“苹果挺甜的,你也吃啊。”
“崇星星,你可真行!”虾片大步走进来,甩下书包,愤愤不平地抢过向渊手里的东西,“有你这么照顾病人的嘛?”
“向哥现在身体还虚着呢,你能不能懂点事,别让一个病人伺候你,哎呦喂,我都懒得说你......”
“?”没来由地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崇星有点懵。
他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于是虚心接受了虾老师的批评,收起手机,起身给人倒了杯水,“你怎么来了?”
虾片哼了一声才接过纸杯,“来看看木头呗,顺道给你们带来老班的问候。”他幸灾乐祸地拉开书包,拿出两大厚摞卷子,“这是来自各科老师的慰问礼,请笑纳。”
崇星神情复杂地伸手接过,递给向渊一份,“木头,他们连住院都不放过你。”
向渊翻看着卷子:“倒没什么,你放过我就行。”
“......”崇星脸色一僵。
“噗哈哈哈。”虾片喷了半口水,“这下崇星星该死心了。”
“怎么哪里都有你。”崇星瞪了虾片一眼,抓起个橙子就往他嘴里塞,“闭嘴,吃橙。”
“草,没扒皮。”
“我只照顾病人。”
向渊放下卷子,“病人要吃橙子。”
“得嘞,我切开,大家分着吃。”崇星苦哈哈地笑了笑,在虾片看好戏的眼神下,拿起水果刀开始切橙子。
刚把橙子切好递给两位大爷,手机就‘嗡嗡’响了起来。崇星抽了两张纸巾擦掉手上的果汁,掏出裤兜里的手机,夹在脸下接听。
“深哥,你到医院了?”
“哦好,我现在就下楼接你,不麻烦,很快的。”
在听到‘深哥’两个字后,向渊轻轻地皱了下眉。
虾片见状便问:“是你哥?”
向渊点了下头,把切好的橙子随手放在了一边。
虽然他总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木头脸,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他此刻心情不太好。
偏偏崇星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样,挂了电话,朝俩人交代了一句后,就转身出了隔帘。
脸上带笑,脚步匆忙,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见状,向渊的脸色更差了。
虾片边啃着橙子边问他怎么了,也没得到什么回答。
崇星下楼把向渊的哥哥接到病房,正巧赶上医生来对体检报告进行说明。
“来的正好。”年轻医生扶了扶眼镜框,“你是病人的家属吧?”
向深走上前:“我是向渊的哥哥。”
“父母呢?”医生问。
“害怕他们担心,暂时没有告诉。”
医生翻开体检报告,语气严肃:“还是通知一下他们吧。”
“你弟弟分化成alpha了。”
时间静止了一瞬,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消息。
还是当事人率先出声打破寂静,问:“怎么会突然分化?”
向渊穿着一身带蓝色条纹的病号服靠在床头,面色深沉略显苍白,眉头紧锁着,内心似乎没有表面平静。
“你的信息素值显示最近一段时间内都有小幅度波动,但导致你分化的主要原因还是这瓶香水。”医生掏出兜里的香水瓶,递到向深手中,“它太浓郁了,而且与你的信息素匹配度也很高,强烈刺激下导致的分化。”
向深拿过香水瓶仔细瞧了瞧,“这是?”
站在一旁的崇星主动认错:“这事怪我。”
“这怎么能怪你呢小星。”
“深哥,这件事都是因为我。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我不会逃避责任的。”
向深不了解事情经过,一时间也没法说什么。
“他是为了帮我治病。”向渊出言解释。
一直默默围观的虾片还没从惊讶中走出来,嘴巴张得能吞下一整颗橙子。
医生恍然大悟般锤了下手,“说不定可行。”
向深皱着眉问:“什么可行?”
“当然是治病可行。”医生指了下向渊,又指了下崇星,“这个病说不定真的能被他治好。”
“病人现在虽然分化成了alpha,但状态还是很不稳定。根据体检报告上显示,他的感知障碍症并没有因为分化而消失。信息素感知障碍只在a或o中常见,很少有beta得这个病,几乎罕见,所以治疗方法也颇为有限。”
虾片给医生倒了杯水,他喝了一口才继续说:“在你查出这个病之前说不定已经有了分化的征兆,所以才会检查出感知障碍。而且如果是alpha的话,那么治疗起来就方便多了。”
医生的话给崇星听出了希望。
“但这个病还是很难根治的。国内外成功的案例不足百件,没有较为系统的治疗方案,耗费时间和精力,到最后可能一点起色也没有。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还要看病人怎么想了。”
向渊没作声,一脸正在思考的样子。
医生叹了口气,说:“你分化成a就是因为对这位同学的信息素有反应。你能闻到,也能感受到,只是时强时弱,极其不稳定。有时就像坏掉的水管,信息素堵在中间,无法疏通;有时就像敞开的窗户,信息素呼啸而来,无力招架。这就是障碍的表现。”
“难道你不想把它治好吗?”
向深望着病床上的弟弟,眼神柔和了几分。
那个小豆丁真的长大了啊。
“你们考虑考虑,此事不急于一时。如果决定要治疗,还需要从长计议,安排一个科学合理的计划。而且需要这位omega同学完全的配合,事情并不简单,所以......”
没等医生说完,崇星便开口道:“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