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星额头上的伤并不严重,拍过脑ct后显示没有颅内损伤,修养几天就没事了。现下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只用一小块纱布盖着伤处,行走坐卧时也不会头晕恶心,只要按时抹药,连伤疤都不会留下。
即便如此,还是让向渊心疼了好一阵。
天天看着崇星脑袋上顶着块儿刺眼的纱布在自己面前晃悠,他这心里就不是滋味儿,怎么瞅怎么别扭。
偏他的心疼还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类型,只一个劲儿地盯着人瞧,崇星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只抿着唇,苦大仇深地皱着眉。
向渊的身体状况其实比崇星更让人担忧,自他醒来后,除了和崇星那个拥抱,便再没闻到过其他味道,信息素感知度陡然间降为了零。
叫来医生,也只是说这是感知障碍的症状,他们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等病人自行恢复,且能不能恢复都是个未知数。
“怎么?”崇星坐在病床边,边削苹果,边问:“你也感觉到自己的病治不好了,所以用那种眼神看我?”
“......”向渊顿了下,收回视线。
“喏——”崇星抬起头,笑着递给对面一块苹果,“跟我妈学的,兔子苹果,可爱吧?”
崇星的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有点炫耀和得意,用自以为稳重的表情按捺着,殊不知早已被瞳孔里充满期待的亮光出卖了个彻底。
向渊接过苹果,鬼使神差地答了句:“可爱。”
声音很低,似是随口的回答,却不知道是在夸苹果,还是在夸递苹果的人。
果然,听到这个回答后,某人眼里的星星像是得到首肯般,迫不及待地迎着阳光一股脑溢了出来,洒了满地。
崇少爷没什么耐心,手又笨,往常吃水果,都是别人切好了摆到他面前,哪像今天这样照顾过别人,更别提弄什么兔子形状的了。
跟崇女士学了两天,浪费了半袋子苹果。
第三天,崇椿就嘱咐助理下次来的时候,买个能自动削皮的东西。
谁想到削皮器买来了,崇少爷白了一眼,特不屑地问:“小瞧我?”
助理看着他手上皮比肉厚的苹果,也挺无语的。
实在没辙,崇椿教了儿子一个简单的办法,好歹算是学会了。
此刻看着自己切的苹果被向渊以一种“乖顺”的姿态送入嘴中,还意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自然是高兴的。
崇星擦着水果刀,用眼神描摹着向渊的眉眼,脸颊被苹果顶‘凸’了一块,配上面无表情的神态,竟然有点反差萌。
像囤积食物的仓鼠,或嗑果子的松鼠。
向渊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咀嚼的动作忽然一顿。
“......怎么了?”
崇星当然不能说自己从人家身上get到了奇怪的萌点,只能手一掩,咳了几声后,答道:“明天我就出院了,你......”
“我没事。”向渊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担心,轻声道:“你好好上课,好好考试。”
崇星点点头,拧着眉毛“嗯”了一声。
过几天他确实有一场很重要的考试,关乎升学,不得不先离开。可这心里总有股隐隐的担忧,好像只要他一离开,老木头就会重新陷入危险。
只要他离开,他们之间的某些联系就会断裂。
向渊伸出食指,点在他的眉心,“好了,再给我块苹果。”
崇星怔怔地看着他,还没回过神,心里隐隐的担忧和某些若即若离的联系便一下子被向渊的手指抚平,连在了一起。
虽然他也说不好那些东西叫什么,但异常安心。
“嗯!”
某人又嗯了一声,尾音昂起,是愉悦的音调。
扎起苹果,没等向渊反应,就直往人嘴里塞。
是那种让人有负担的盛情,不过被盛情款待的人只是微微蹙起眉头,似乎有些为难,但却越来越得心应手,甚至有点享受。
张嘴接苹果的姿势跟某个崇姓少爷一样娴熟。
一时间,病房里全是苹果的脆响。
两个人没有多余的交流,一个给,一个接,吃了好久,可能小助理这次买来的苹果是真的很甜。
冬日午后,一切都安静得正正好好。
*
向渊出院这天,是1月1日元旦。
初始之日,远离疾病,开端很好。
联考结束,崇星也放了两天假,从集训学校一路赶回了家。
然而他下了车,却火急火燎地奔向了木头家。
倒不是崇星胳膊肘往外拐。
而是向、崇两家说好了,要在元旦这天办一场小型的家庭聚会,地点就在熟悉的街对面。
几乎是按响门铃的瞬间,大门便从里被打开了。
崇星仿若被一团热气包裹着,拥进了家门。
“哎呦喂,大儿子。”
未进玄关,崇椿便率先挤进了崇星的怀抱里。
没等他说话,手中的书包又被左手边的向深接过去,“小屁孩瘦了啊。”
“小星,快来尝尝阿姨新开发的这个菜。”向阿姨从右手边的厨房冒出头,热切地喊道。
向叔叔本来坐在茶桌边喝茶,回头看了崇星一眼后,竟然主动走过来俯身从鞋橱里拿出了一双拖鞋,正是崇星平时来向家惯穿的那一双。
“......”
崇星的眼神顺着向叔叔的手臂落在脚边雾蓝色的拖鞋上,脚趾扣了扣地。
崇椿还一直拽着崇星的胳膊举上举下,嘴里不停嘟囔着‘让妈看看、让妈抱抱、让妈亲亲’完全不顾旁人的感受。
母爱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不能承受,已无处可躲。
“可以了,崇女士。”
崇星无奈地笑了笑,搂着老母亲的腰原地转了几圈,直接给崇椿转晕在沙发上,抵着额头边醒神,边骂死孩崽子。
这边刚摆脱了崇女士,转头便遇上了闻声下楼的向渊。
俩人隔着一层楼的距离对上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崇星居然红了半张脸。
向渊就在他的注视下,迈着长腿走下来。
明明楼梯挺长的,他却似乎只用了几步,眨眼间便走到了崇星面前。
崇星从下至上扫过去,同款雾蓝色拖鞋,深灰色运动裤,纯白色t恤外套了一件宽大的连帽卫衣,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边眼镜,随意而熟悉的打扮,却让他的脸一烧再烧,直到人走到他面前悠悠定住脚步,才缓过神。
向渊勾起嘴角,很轻地笑了一声。
抬手揉了揉崇星的头发,“洗手,吃饭。”
“啊?哦......我马上来。”背对向渊,崇星使劲锤了下自己犯傻的脑壳,抱起外套和书包,抬脚冲向了二楼向渊的房里。
向深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又抬眼瞧了瞧崇星怀里搂着的书包。
颇为不解地拐了自家弟弟一手肘,“喂,成了?”
向渊也颇为不解地瞅了自家傻大哥一眼,“?”
两个人打了半天哑谜,向渊还是不太清楚向深在暗示什么,只觉得他眼睛眨得飞快,过于频繁,好像有什么眼部疾病。
为防止传染,向渊选择不再与其对视。
并且冷漠地拒绝了接下来的所有对话。
晚饭时,跨年晚会也开始了。
向叔叔难得没有阻止向阿姨开电视的动作,默许了‘边吃饭边看电视’这种既没规矩,又不利于消化的行径。
对此,三位小辈都表示出了惊讶,向深甚至问了一句爸你没事吧,被向叔叔一个眼神怼了回去。
向阿姨欣慰地给向叔叔夹了好几次菜,好像在奖励终于懂事了的小朋友。
向叔叔嘴上别扭地说着不用不用,碗却没拿走,菜也没少吃。
崇椿见状笑了起来,不给面子地说:“玉蕊,你别管他。”
“不管不行啊。”向阿姨斜了眼旁边的人,与崇椿一唱一和道:“管了这么多年,哪能放心得下啊。”
崇椿嗤了一声,“都是你惯的。”
向阿姨抿嘴笑了笑,筷子伸向蒜蓉空心菜,夹了两筷子到崇女士碗里。
什么都没说。
崇女士和向阿姨年轻时便是闺中密友,虽然日常交集不多,但只要一见面,那股熟络劲儿便会从言语动作中流露出来。
也只有崇椿在的时候,才会有人叫她玉蕊。
临近零点,跨年晚会即将走到尾声。
电视里主持人在念着倒计时,或眼熟、或叫不上名字的明星纷纷送上祝福,屋外接连绽放的烟花,将新年的气氛推向顶峰。
5、4、3、2、1......
两家人一起迎接了新年。
然而对于年轻人来说,过了零点夜晚才刚刚开始。
向叔叔还是受不了这种奇怪的作息,跨年夜又不是除夕,干嘛熬夜?
陪着大家倒数完就捧着自己的小茶杯回了卧室。
崇椿借向家的阳台和儿子完成了一次母子谈心。
“怎么了?”崇星被叫去阳台的时候,他刚刷完碗,手指上还有未干的水珠,冷风一吹,有点冻手。
他呼了呼手,疑惑地看向崇椿。
崇椿倚着阳台,手上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细烟。
见状,她朝崇星伸出另一只手,将男孩冻得有些发粉的手指攥紧,搂在怀里。
她望着远方漆黑的天空,沉默良久后,吐出一句话。
“他要死了......”
崇星自然能听懂这个‘他’指的是谁,只是想不出该接什么话。被崇椿攥在怀里的手指已经不凉了,但并不温暖。
它血液不通地僵在她细嫩的手里。
“很奇怪,那些年一直想着他死,如今知道他真的要死了,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崇椿侧过头,看着崇星的脸,“不高兴,也不解气。”
看了一会儿,竟然迎风流出泪来。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至下颌,很平静,只有一滴。
“砰——”
阳台不远处炸开一束烟花。
借着亮光,崇星能看到她眼眶里明明还含着那么多不甘,到最后,也只有这一滴。
“我承认,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她收住眼泪,用夹着烟的那只手摸了摸崇星的脸,“让你受苦了,别怪妈妈,好不好?”
崇星从来没把这些怪到崇椿身上。
小时候,崇椿或许真的因为工作,忽视了崇星。
但他长大一点就明白了,这不是她的错,她在拼命维护自己的尊严与骄傲,而他的尊严与骄傲也需要自己维护,不需要任何人给。
她只要给他爱就好了。
至于那个男人,他是死是活,已无人在意。
他的故事,他的结局,随风散去也好,埋于地下也罢,总之是一段没人愿意提起,也没人愿意铭记的过往。
崇星把手抽出来,反握住她,“接下来关于他的事我去处理,你专心演戏,往后日子还有好长,咱家还差一个百花奖。”
崇椿笑了起来,“怎么办?我想看我儿子拿奖。”
“哦,只是让你先拿着。往后就没你啥事了,抓紧机会。”
崇椿:“......”
狂得我想抽他。
要不是亲生的,已经动手了。
两人聊的正开心,突然响起了敲玻璃的声音。
顺着声音回头看去,向渊正站在阳台外,端着杯热茶,站得笔直,“打扰了。”
“得,看来老母亲的戏份就到此为止了。”崇椿识相地退出了阳台,临走前,满脸赏识的表情拍了拍向渊的胳膊,还顺手劫走了他手里的热茶,“谢了。”
向渊步入阳台的瞬间,烟花乍起,亮眼而刺目的花火如繁花般盛放在眼前。
“砰、砰、砰......”
烟火一声接着一声。
向渊的手上还残留着茶杯的余温,他将手掌抚在崇星手背上,贴着崇星的耳边说:“你的手太凉了,我的手很热。”
“确实。”崇星点头,主动扣住向渊的手掌,“那攥紧一点。”
掌心相对,五指扣在一起,紧紧贴合,不是因为信息素。
跟旁的都没关系。
只是因为你冷了,我想温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