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然不动声色,向车帘外瞧了瞧,外面仿佛很黑,看不见驾车的是谁。
“我记得你之前说,大家都要死?大家指的是谁?”他声音冷冷。
万面小君仿佛很不习惯苏清然这个态度。
“夏卢镇的所有镇民。”她干巴巴地回答。
“天血魔钟每十年会轮回一次。每次轮回,夏卢镇的居民便会换一批,他们……只是苦力,死了又会再生出新的人。”
苏清然沉吟片刻。“就在此夜,此地?”
“没错。”
苏清然勉强撑起身体,伸出手。“给我解药。”
“凭什么?”万面小君把手伸到怀里,心里很想给,却故作出僵持的姿态。
“我之前放过你。”苏清然一字字地道。
万面小君怔怔看着苏清然许久。
他眼里只剩下一丝丝善意。
若是把解药给了他,她后面的计划就泡汤了。
但若是不给他……她绝对不愿意他眼中那仅存的善意变成厌恶。可是为了……她又不该把解药给他。
“你要解药干什么?”她把手伸到怀里,差一点就能拿到。
“我要去救融儿。”苏清然声音轻轻,却不容反驳的坚定。
帘外仿佛有风吹过,车前传来清脆的啪一声。
不知是车辕击飞了石块,还是兰乃桑的马鞭不小心磕到了车沿。
万面小君把伸到怀中的手又收了回来。“啊哈哈,那这样便不需要了,杨融安然无恙,你只要听话,就能见到她。”
“夏卢镇的居民,会怎样死去?”苏清然转换了话题。
万面小君很诧异他并没有坚持。
“这你不用知道吧。”
苏清然突然撕掉了面皮,万面小君再一次愣在那里。他突然欺身上前,手伸到了万面小君胸前。
“你……”万面小君心里恨恨,以前就用这样的招数,现在还……她的脸上毫不争气地升起了红晕。
下一刻,她的红晕便停在了脸上。
苏清然点中万面小君大穴,扬手把摸到的解药送到嘴里,又轻轻叫醒江下流,给他松了绑,同样服了解药。
爷爷教给我认穴的手法,果然保用保灵。
妇人之仁,也的确是一个好东西。
外面的声音渐渐明显,是金属摩擦和冶炼的声音。
苏清然微微撩开马车的窗帘,看见了一幅,真实的炼狱。
刀枪在铁炉上摩擦,精钢在热液中淬炼,倒悬在运送带上的血肉之躯,变作燃烧的原料,化为炼狱的祭奠。多少孩童,尚在自己的懵懂年华,便被搬上了传送带的死亡之路,
最可怕的是,这些人的眼睛全是猩红色,淹没了所有自知和思想,他们用手去触摸铁块,用舌头去舔舐新铸成的武器,浑身被烧得失样,却仍然保持着麻木和平和的表情,甚至立即将被投入铁水中的人也不例外。
而那由血肉砌成的武器,无一例外地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而其上笼罩的一层朦胧的色彩,仿佛有一种催眠的功效。
这光芒是……苏清然向源头望去,看见了月光里的天血魔钟。魔钟将月光转化成了艳丽的酒红色,光芒像水一样流动,像蛇一样翻转,仿佛一只色彩变换的瞳眸,不断散布着魅惑的气息。
江下流只看了一眼,就把头别了回去,同时伸手捂住了苏清然的眼睛。
结果手又一次被打掉。
苏清然轻轻瞥了瞥喘息的江下流,仿佛很奇怪他有这么大的反应。
旋即又把目光投了回去,他想再看清一点,那炼狱之上,钟楼之中,那个熟悉的身影,究竟是谁。
即使遥遥望去,那侧影,他永远不会认错。
“老头,想办法送我去钟楼。”苏清然在江下流耳边轻语。
“你疯了!”江下流不敢出声,口型却极其夸张。
苏清然摇了摇头,转身便要跳车。江下流一把拉住苏清然。
无奈中,江下流扯过苏清然,默念了一个口诀,两人便从马车里消失了。
蒙着眼的马儿敏感地感觉到马车变轻了,“咴律律”一声欢快嘶鸣,步伐也快了起来。兰乃桑依然蒙着眼用意念探寻出镇的道路,也只是在这时,才感觉到了异样。
等她撩开帘子取下眼罩时,哪里还有二人踪影!兰乃桑的眼睛,比万面小君的脸还红!那红只转瞬而过,恢复了冰冷眼眸的兰乃桑开始粗暴地给万面小君解穴,“真是废物。他们人呢?”
“钟楼。”
兰乃桑转眼向钟楼看去,却连忙把目光收了回来。
“阿桑,不然我们先走吧,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天血魔钟的迷惑力,不是你我能……”一声冷笑打断万面小君的话。
“你以为这样回去,就能够活命?”兰乃桑递给万面小君一颗药丸。
“吃了它。”她说着,毫不在意地把一颗相同的药丸投到了口中。
万面小君看见这个药丸却格外惊恐。
“阿桑,你……你真的不怕……”她看着药丸连连后退。“怕什么?难道你对他有二心?”兰乃桑的眼睛开始蒙上一层冰雾。
寒心冰性丸,兰乃桑用这种丸药冰冻自己的内心,它可以让她抵御一切内心的干扰,她每年都吃一颗,今年中秋已经食过一颗。
可如果一年内吃超过两颗,除了功力大增心性大定外,整个人,要承受失心的代价,变成不折不扣的铁石心,而恢复的时间,无人能够定义。
而除了从小就以服食这种丸药为练功手段的兰乃桑,其他人只要服下一颗,就会面临失魂落魄绝情绝义的下场。
万面小君可不想就这样失去本性。
她苍白着脸勉强一笑,接过了那个药丸。“我怎会有二心。”
可只要到万面小君手里的东西,想让它是真是假,都很简单。偷工减料,偷天换日,都是她的拿手好戏。
轻踏马背,两人翩翩行空。
万面小君只吃了少量冰性丸,药效只能坚持较短的时间。看着脚下与其陪伴多年,身体失形的镇民,她很想难过,却发现自己难过不起来。
兰乃桑拉着万面小君直奔钟楼,直直盯着天血魔钟,丝毫不为所动。
纵他人间炼狱,也于我无关。天地间唯有一人,值得我赴汤蹈火。
那念想只在转瞬间,便被永远冻结在冰花里。
江下流带着苏清然飞,却受不了脚下的景象,两次三番坚持不住,要向下落。
“老头,把眼闭上。”苏清然伸手捂上了老头的眼睛。“我给你指路。”
看着两眼直视天血魔钟的苏清然,江下流极为诧异。
无奈这小子总是让他稀奇,苏清然竟然有这样高的定力。
天血钟楼。
那个绿色的身影越来越近,她的手指轻轻触到了那天血魔钟,暗红色流动的花纹仿佛皮肤下流动的血管,轻按下去,柔绵的触感蔓延出一阵软腻,竟真如在人皮肤上滑过一般。
钟是乳白色,花纹是暗红色,原本极美的配色,如今在这软腻的触感之下,生发出了一种尸体般的恶心与可怖。
杨融总觉得这一切似曾相识。她没有被迷惑,可是这种吸引力,让她不顾一切,也要到这里来一看究竟。
他们说没有人能敲得响这钟……
苏清然眼睁睁看着那绿色身影伸出纤纤玉手,拉动了天血魔钟上浮凸的一个拉环。
月光洒在那个身影上,天血魔钟的色彩在她身上透射出诡异的光环,她的侧影,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到底是不是她?苏清然落在了钟楼高台之上。
“融儿。”
咣。
一切声音,被那钟声淹没了。
流转的记忆片段,在钟身盘旋。那是什么时代,什么地点?
这钟,乳白色的,纯洁的钟,也在那片段中出现。
来不及细看,钟声扬起的狂风推倒了一切,卷起满地的石子和烈焰,盘旋堆叠的烈焰越卷越高,肆虐的力量,挟带着滔天的怒火,直冲而上九天重霄,再从天顶的高度逆转而下,化为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直向钟楼高台灌来!火龙那贪馋的大嘴,几乎要将钟楼整个独吞!
此时此刻,若非天神驾临,再无人能逆天之怒气!
杨融啊杨融,你为什么这样轻率!杨融突然回头,怒视那火龙!
她要破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