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只见唐十八少在半空如一只白色的大鸟张开手臂,身上的衣裳如花朵般张开,飘飘然向上划了一个弧线,就顺势落了下来。
但却不是坠向江面,而是直直坠向地面。
这一瞬间只是极短,而在众人的眼中却是极长。
站在凌波阁上的众人,刚看见唐十八少的脚被栏杆隐没,就看见了他的头稳稳地停在了面前。
墨色发丝依旧随风鼓荡,却并依然向下荡着,没有下坠时那种向上带起的模样。
就好像平台之外,仍有平台。
唐十八少竟稳稳地站在了半空中!
凌波阁上众人无比惊讶,江对面更是惊呼一阵。
那些思慕唐十八少的女子,更是被这神乎其技惊艳得屏住了呼吸。
“凌波踏微步,越九天而揽晨星。”唐十八少轻轻道,仿佛临江吟诗的文人墨客,却不似站在半空的冒险者。
万面小君评道,“这唐大少的轻功,也不错哟。”
宋廉只是笑笑,却不言语。
午后的阳光依然金色一片,照在唐十八少面前的空气中,竟似射入了透明的实物,散为金丝,笼罩在唐十八少身边。
宛若少女踏过花瓣,又如仙子漫步九天。唐十八少迈着微步“走”下十余丈的高空,脚边袍袂飞舞,风华堪称绝美。再加上酒气冲天,在半空折射出了一道道与水汽所生决然不同的环环彩虹,绕过唐十八少周身,更是增添了这场半空奇技的震撼力。
江对面的众人看见此等奇幻的景象,早就忘记了江面上那人的存在。
而唐十八少却是嘴角淡淡含笑,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块逐渐变大变近的花布。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十八少终于走到了江面之上。酒波缓缓荡漾,却无一滴能及到他的皂靴,他虽在江面上行走,却丝毫不碰那酒水,身姿依旧挺拔俊丽,再加上那无比秀美的面庞,真如仙子凌波微步,仿佛下一刹就要凭虚御江风而去,简直妙不可言,美不胜收。
江边的众人此刻只盼那花布离唐十八少再远一些,好让他们再看看这美丽的景象。
可花布已然到了唐十八少脚边,和尚的光头,正巧对着唐十八少的靴尖。
唐十八少优雅地俯身,只这一举动,也引得众人惊叫起来。
浸在酒里的和尚闭着眼睛,仿佛在做一场甜梦。
江面上的倒影中,挨着和尚的头,出现了一张俊美非凡的脸,脸上,扬着一丝冷笑。
唐十八少右手伸出手指,拔了拔和尚的眼皮,左手捞起一捧米酒,就洒到了他的眼睛里。
米酒虽入口甘甜,但却仍有辛辣之气,灌入眼睛,却是难受之至。
任兀那和尚再迟钝,也不信他不睁眼睛。
果然,那和尚被辣得想睁开双眼却睁不开,只得眯缝着眼睛,露出了十色变换的眼瞳。只这么一看,却差点看呆了唐十八少。
那和尚睡着的时候,只觉样貌清隽,五官立体,面容白皙,并无甚过于特别之处,怎么生得这样一双流光溢彩,风情万种的眼睛?仿佛满天下的风姿水色,红尘桃花,都被吸到了他的眼中去,酿成两道醇美至极的眼波,比之喝尽这满江美酒,都来得更让人沉醉。
若不算陈寻风这号人物,这花花和尚,怕是要成为全天下最迷人的妖孽。
唐十八少正自想到呆处,那和尚的眼泪哗哗下来冲淡了酒水,眼睛也渐渐睁大,更加明亮了起来。
眼睛明亮事小,这和尚的身法也敏捷了起来。
他的手,脚都开始活动,然后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就在这一瞬间,那花花和尚便像一个木艇一般,射到了一丈开外。
他正以手脚为桨,以一种极为奇怪的姿势,仰头向天,将身体划向江对面。
和尚的手脚关节仿佛能够向各个角度旋转,在江面上搅起了螺旋状的水花,快速地推拉着身体前进。
唐十八少哪里能让他逃走?
只见唐十八少从波上继续前行,时而跃起,时而下落,脚尖却从未踩到过江面,轻盈地如一只水鸟在滑行,而那和尚便如一只大鱼,用他的劲鳍搅开浪涛,奋力游走。
只是水鸟总归克住了大鱼。不多时候,在水面上狂奔的唐十八少就抓住了和尚的衣领,把他从水里揪了出来。
和尚湿答答地浑身上下都淌着酒水,衣领被唐十八少右手攥得紧紧,却毫不在乎地吧嗒吧嗒嘴,又闭上了眼睛。
唐十八少看着他那酒淋淋的光头,又好气又好笑,直想把他这米酒渍得恰好的素净头皮割下来,当猪头肉吃了。
正如此想着,左手就一个响亮的巴掌打了过去,正好拍在那光头上,好像在拍一个白色的生瓜蛋子。
“啪!”
“打醒你个酒鬼假和尚!和尚好好的不做,竟跑到这江上来喝酒,喝酒倒也罢了,竟还躺在这酒里,来污我的酒江!”
越骂越气愤,又是“啪,啪,啪”好几个巴掌下去,尽打在那光头上,不一会儿,那素白的光头,就成了红红一片。
唐十八少如此还不解气,想大揍一顿,却又怕污了这酒江,便索性提着和尚,迈开步子,一举跑到了江边,把那花花和尚,一把掼向了江边的树丛。
酒江边的树丛虽有许多鲜花野草,却也掺杂着不少灌木荆棘,这一掼,那和尚若是不醒,那张清俊的脸,势必要被荆棘划出几个道道来。
果不其然,刚刚还自闭眼睡着的和尚,在半空中忽然张开手脚,猴儿般翻了一个筋斗,就稳稳地落在了树丛边上,站直了身来,转身回看唐十八少。
“你这人真无聊,我费了这么大力气,过江来抓你,你却始终装睡,连声求饶也没有,真是气死我了!”唐十八少看此人打也打不醒,扔也扔不走,气得哇哇直叫。
那花花和尚却只是笑着看唐十八少,一双美得妖孽的眼睛,眯缝着也不知什么感情。
唐十八少被那眼神看得发毛,道,“你这个臭和尚,说,为什么要到江面上去睡觉?”
众人望向那花花和尚,也纷纷被那美丽的眼睛震了一震,终究愤怒大于惊艳,也都纷纷把和尚围了起来,脸上带着谴责的表情。
和尚道,“什色只是觉得那米酒金光闪烁,顿生亲近之心,什色身上天生无垢,没得污了酒江。”
唐十八少走到那和尚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的确,除了那五颜六色的花朵胡蝶图案之外,和尚身上没一星半点儿尘土沫子。却还是不喜道,“你这个出家人,为什么不守清规,要去饮酒?”
和尚道,“什色出家之人,虽爱酒,却从不饮酒,是以身处酒气之中而唇不沾一滴,欲以此动心忍性,以进佛法。”
唐十八少见这和尚理由颇多,依然不肯就此罢休,心道若此时放了他去,岂不丢了面子。便指着他的眼睛道,“我看你不是和尚,而是妖人,你这眼睛不伦不类,怎么这么多颜色?难不成,你修了什么妖法?”
和尚道,“和尚法名什色,并非十种颜色,而是以千万色为空,不知什为色的什色。施主所言有错,什色的确修了法术,却不是妖法,而是家师所传神术,至于什色的眼睛,那是天生使然。”
说话间,那眼睛闪烁着奇幻光彩,早已不知换了千百种变化。
唐十八少心胸豁达,见这和尚如此有趣,所作为也皆有缘由,心中不愿再为难,想到那凌波阁上,宋廉等人正宴席等待,自己作为临江仙的东家,却也不好让人等候太久,便道,“虽说你亦有缘由,但不顾规矩,就直接躺在酒江之上,也是不雅,不该之事。”说罢便将手搭上了什色肩头,道,“这样吧,你向大家道个歉,我唐十八少就交了你这个朋友,带你上临江仙吃喝一场,怎么样?”
那和尚刚刚被唐十八少拍得头皮啪啪作响,也犹自装睡,可见是一脸皮浑厚之及之辈,当下也不觉道歉如何脸红,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和尚只顾自己修行,全然忘记酒江乃大家所共有,实是罪过,恕罪,恕罪,还请允许和尚略施小技,以赔礼各位。”
话音刚落,那和尚的花花衣袖便拂了起来,十道彩光射向江畔红花绿树,转眼间,两岸红花变成了七彩缤纷的花朵,模样也变得精美了许多,芳香阵阵,沁人心脾。
若说之前的酒江是红绿镶边的缎带,如今的酒江,则镶边犹如多彩香水宝石,美不胜收。
众人见状,把什色之前的劣行全部抛掷脑后,纷纷叫起好来。
唐十八少见状更是大喜,拉起和尚的手,道,“来来,我带你去凌波阁上,见见新朋友。”
和尚笑道,“什色荣幸之至,只是,还需带个伙伴。”
唐十八少惊讶道,“什么伙伴?”
什色将手指曲起,勾住嘴唇,打了一个呼哨。
人群间一阵骚乱,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蜥蜴,快速地从人们脚底下爬了过来。
什色弯下身子,把那蜥蜴抱了起来,搭在了肩上。
唐十八少看着这古怪的花花和尚,竟又养了这样一个奇怪的花花蜥蜴,再看向什色的眼光,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不过他还是愿意结识一下这个和尚,拉起了什色的手。
唐十八少与和尚手揽手,复又回到了江面上,江上香风阵阵,酒气飘飘,彩虹袅袅,其间一花一白两道身影,宛若花色流虹,直上十丈之外,向凌波阁轻灵飞跃而去。
那情景宛如天外飞仙,让众人又一次看得痴了。
想国都虽藏龙卧虎之地,却多年没有见到此等人物,此等狂狷之气,一时间,国都众人的精神,都旺了起来,不少人,怀念起了自己轻狂的少年时代,却也没有江上凌波的这两人畅快。
人群中,一老者捋着白须,望着江边的绿草鲜花感叹道:“看来,这天下,又要野花盛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