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夜十三失眠了。
他失眠并非隔壁阿强游艺厅通宵达旦地扰民,也不是白天被亲妈和后爹轮番羞辱,而是他自打出生以来,第一次失去了生存目标。
夜十三在七岁以前没什么大志向,一个农村孩子所能想到的就是每天努力多帮爷爷干一点农活,当然能够把书读好就更棒了。
爷爷死后,夜十三来到新的家庭,此时他的目标就是长大成人,努力活下去,至少要活到自己能独立自主的那一天。
可是十四岁那年心魔的突然爆发,让他失去了这个机会,随之而来的便是长达二十年的疯人院生活——在这个充满各种怪人的小世界中,不发病的夜十三也差点被折磨成真的精神病!
离开精神病院,夜十三已经是个三十四岁的大叔了,他所有的志向和理想已经被疯人院消磨的烟消云散,对他来说,能够平淡地过一生已经是上天最好的恩赐了。
可车祸、手术、发病……一系列接踵而至的事件完全打乱了夜十三的生活。
直到那天和伊青在餐厅里,夜十三第一次全程清晰地目睹了自己展开大屠杀的过程。
拿夜十三自己的话来说,此时真实的夜十三对身体已经完全丧失了控制权,好像只能通过视觉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最终随着香草的那一声“十三叔”,夜十三才好似彻底爆发一般挣脱了一部分枷锁。
在那个瞬间,夜十三莫名地感觉到眼前一亮,自己的视觉几乎能延伸到三百六十度的范围,包括背后甚至能感受到——似乎长出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
“触手”,夜十三是这么称呼这些“东西”的。
当时这些触手疯狂地想要把香草切成碎片时,夜十三几乎用尽全身气力和它们对抗,幸运的是他做到了。
若要说以人类的力量对抗“触手”,夜十三似乎是第一个。
爷爷夜冬生在梦境中对夜十三说过,这是“伪灵”在控制他的身体,普通人类也把这称作为“心魔”。
所以原本夜十三想独自一人踏上旅程,他要去寻访爷爷的足迹,找到能治愈“伪灵”的方法。
可身边的女人们却怎么都赶不走。
伊青自是不用说,不知道她辞职后又从哪个公司接受了委托,理由也是够充分的,“保证夜十三尽可能的活下去”——说是这么说,可天下有谁愿意去给普通人卖命的?
游龙儿呢?龙门的千金小姐,虽然夜十三能感觉到她借故和自己在一起是为了逃离二哥的追杀,却没想到她非但重建了面包房,更是挡在自己身前,挺身而出面对十几个暴徒!
最后就是香草了。
夜十三没有炼铜属性,但对香草却有一种莫名的好感,或许是从她小小的身子中看到了儿时的自己,也可能香草她是唯一一个阻止过自己发病的人。
时至今日,夜十三依旧能想起自己手持剔骨刀,像是魔鬼一般站立在香草床边的那个时刻——若不是自己无缘无故的清醒了,说不定香草早就……
正想到这儿,薄薄的被子忽然一空,有个小小的东西直钻到了夜十三的胸口,那凉凉滑滑的发梢撩过肌肤,痒痒的。
香草!
“嘘!——”
香草伸出小手,按在夜十三的嘴唇上,白皙而修长的手指,软软的,香香的。
“十三叔,伊青姐姐和龙儿姐姐都睡着了……没你抱着,我睡不着……”
香草蜷曲在夜十三的胸前,毫不客气地拉过他的一只手臂,紧紧地抱着。
透过窗外外的月光,夜十三能看到香草小小的后脑勺,一头银色的漂亮长发,以及头发里露出来的半只小耳朵。
他的嗓子里好似被卡了一块骨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觉得久违了的心脏嘭嘭跳起来。
“十三叔,香草不怕你,真的,哪怕你拿着刀,我也不怕。”
夜十三的头皮一热,简直要炸开了:“……难道那天晚上……”
“嗯,其实我醒着,我看见你拿的刀了,长长的,尖尖的……”
“香草……”
“十三叔,我知道那不是你,我知道的。”
这一个霎那,夜十三这个三十四岁老男人的内心被小女孩儿的话完全击溃,他似乎觉得找到了生命的支柱,找到了自己这一辈子应该守护的东西。
可他转念一想,香草始终是有父母的,终有一天还是会离开自己,对香草来说最好的并不是夜十三所能给予的,而只有一个完整健全的家庭才能做到!
“香草,十三叔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你的家人。”
“不,我不想回去,能够待在十三叔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因为……我喜欢十三叔!”
香草声音越来越小,她抱住夜十三的手臂也越来越紧,接着,夜十三感觉到有一排小小的牙齿咬上了自己的胳膊。
“这是我给十三叔打的印戳,以后十三叔就是我的东西了……”
香草的话未说完,二人便听到地板上有轻微的声响,夜十三警觉起来,难不成是小偷?
他刚要叫,忽然背后一凉,被子掀开一个小角,有个热热的东西贴上了后背。
“夜十三,本小姐从来不会低声下气道歉,不过……今天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这声音,像是游龙儿的,但又不完全像。
平日,游龙儿习惯以一种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口气,声音再好听也总是提高个半分,可现在她的低音却温柔似水,含情脉脉。
“我得坦白,我跟你回来只是想利用你……而且那天晚上你的确没和我滚床单……”
夜十三不由得松了口气,暗道,我就说嘛,像我这种三好男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但是今晚你和我滚床单了,因为我——什——么——都——没——穿!……如果你不想被老女人和小屁孩发现就别乱动!”
游龙儿按住夜十三的肩膀,把薄薄的嘴唇贴上了他的耳垂:
“我还要坦白一件事,夜十三,我发觉真的有点喜欢你了——虽然不大清楚这算不算喜欢,因为我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也从来没喜欢过一个人……”
“但是,我现在内心强烈的想要和你在一起,哪怕是能延长一分一秒也好!所以,本小姐郑重向你宣布,以后你到哪里都要带上我,不许凶我,不许欺负我,不许赶我走!”
“还有——我不反对老女人和小屁孩儿呆在你的身边,但你得明白一点,在她们中只有我才是最适合你的……”
游龙儿话未说完,就听得隔着夜十三宽厚的脊背,在他的胸前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嗤笑!
游龙儿觉得不对头,她伸出手越过夜十三,摸到了香草小小的细腰!!!
她还来不及发飙,就听得啪嗒一声,忽然间灯被打开,一片光明。
被子呼啦一下被完全掀掉,游龙儿和香草发出尖叫,三人面前是一身睡衣,怒气冲冲,伊青的脸:
“你们三个太不知廉耻了!——游龙儿,把衣服穿起来!还有你,香草,快上楼睡觉!那么大个人了还要人陪睡,羞不羞啊!”
随着一阵叽叽喳喳,游龙儿和香草在伊青的监督下逃回二楼。
随后伊青把灯一关,灰暗之中夜十三只看到她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独瞳:
“夜十三,这辈子无论是天堂炼狱,刀山火海,你是别想甩掉我们了。”
在这样一个瞬间,近似于一片漆黑的室内,夜十三忽然看见伊青的胸前亮起朦胧的光晕,光晕逐渐扩散,在幽暗的空间内形成了宛如银河一般的美丽形状。
没错,这形状是一朵奇异的,带刺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