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太阳分外毒辣,即使已将近傍晚,阳光洒落在杭州城外的竹林里,依旧让驿道上赶路的行人苦不堪言。驿道的长亭坐着不少赶路的行人,旁边还有一家茶肆也是人头攒动,这些人都是到此买碗茶水歇歇脚的。店里坐满了许多江湖人士,人人皆携带武器,倒是有几个衣着华贵的人坐在一桌,看着并不像江湖人。其中坐在北边的男子一身青色锦缎,留着长须,在同桌几人中最为年迈,但他目光如炬脸色神采飞扬,正气定神闲的细细品茶。而他对面一身蓝色锦缎,面容清秀的年轻人,却燥热难耐地挽起袖子将领口松开,手拿扇子拼了命的摇,嘴里念叨着:“这地方的夏天也太热了吧,这待几天下去人都要热没了,还是我们庭州舒服啊”。话音刚落,坐在另一侧身材健壮的中年男子便瞪了这年轻人一眼,后者见状就知趣地闭上了嘴。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茶碗,俯身向那年长者低声道:“季叔,离进到城里还有些路程,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是否要动身继续赶路呢?”
只见那年长者摆了摆手说道:“无妨,你看诚儿满头大汗的,让他多歇会吧。”
那年轻人听到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小声道:“我第一次出远门,难免不适应这里气候,叔公就不要笑话我了。”
“平日里叫你勤加锻炼,你总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连马都不会骑,还要和你叔公一道坐马车里,你不害臊我都替你丢人!”
那中年男子大声地教训道。“爹,我还不是因为跟叔公学习钱庄的事务,实在没时间学其他的……”,那年轻人小声反驳道。正当中年男子还想训斥几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处传来,店里的众人也被这声响所吸引,纷纷向远处看去。只见远处驿道一队人马急奔而来,前后各有八人骑着高大的骏马,马上的人皆一身深蓝劲装,腰间携带着长刀。被这些护卫保护在中间的是一辆马车,马车车顶上插着一面大旗,旗上画着是一只猛虎在山崖上仰天长啸。此刻店里不少江湖人士都认出了那面旗。“这不是啸风山庄的旗号吗?”
一个年轻的白衣剑客压低了声音跟他的同伴说道。“对,我也认得,‘清风明月,忠义无缺,虎啸长空,生死与共。’这绝对是啸风山庄的旗子。”
一旁的青衣刀客也跟着附和道。“据说现在啸风山庄走镖,可是除了官家以外最安全的,多少达官贵人都信赖他们。”
那白衣剑客冷笑地说道。“你小声点,要是被六扇门的人听到你在这胡说八道,小心找你麻烦!”
青衣刀客做禁声手势说道。此时那被叫唤作季叔的年长者,放下手中的茶碗,聚精会神的看着远处的驿道,似乎对即将经过此处的这队人马颇感兴趣。他对着中年男子缓缓说道:“景辉,我估摸着他们会稍作停留,你去看看是否有熟人,若恰好有便打个招呼,不要失了礼数,雪诚你也跟着你爹一起去吧。”
那中年男子正色道:“好的,季叔。”
便带上那名叫雪诚的年轻人走到驿道边。而此时那队人马也恰好到了茶肆边停下,果然如那季叔所料,他们当中有人叫唤着小二,要求给他们的马匹补充精饲料,一行人也稍微饮水歇息,但所有人依旧刀不离身警戒着。那父子二人走上前去,中年男子向其中一名护卫拱手问道:“各位应该是啸风山庄的豪杰吧?”
那护卫放下手中的水袋稍微打量二人,也拱手回答道:“是的,不知二位是哪路英豪?”
那中年男子回答到:“在下庭州锦昌钱庄陈景辉,与贵庄素有来往,恰邂逅见所以前来问候,不知是贵庄哪位押这趟镖?”
。那名护卫听完陈景辉的介绍,便说道:“这趟镖是我们侯四爷负责,他在马车上。”
说罢便侧身让开一道,示意陈景辉父子可以靠近马车。陈景辉来到马车前问道:“请问车里是侯四爷吗?我是……”他话还没说完,马车内便有一杆银枪探出,直取他面门而来!陈景辉连忙侧身用剑格挡,让枪头擦肩而过。未等他想清楚发生何事,那银枪横扫竖劈一阵枪花以狂风扫落叶之势,将陈景辉罩在其中。陈景辉不断挥剑苦苦抵挡。只见那银枪挥舞的越来越快,挂在枪头的红缨如风中的火光耀眼而致命。就在陈雪诚才反应过来,试着想上前帮助自己的父亲时候,那杆银枪的攻势却戛然而止,如同它袭击时那样突然。远处的众人大部分也没看清是什么情况,甚至有些人还没有反应,并未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因为这一切就发生在眨眼间,别说店里的其他人了,就连那么离得近的陈雪诚,他自己都不相信方才所见所闻,若不是现在看着父亲把剑收回剑鞘,陈雪诚一定以为自己被太阳晒晕看到幻觉了。陈雪诚走到他父亲身后,询问陈景辉是否有受伤。陈景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目光却始终看向马车一直戒备着。此时马车的竹帘被掀开,一串爽朗的笑声从里面传出。陈氏父子只见一个身材不高,身形略有消瘦的中年男子走下了马车。陈雪诚见此人,一身灰色长袍,挽起的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臂,其中左手拿着银枪。他再看这人面相,倒是生的慈眉善目,仿佛乡里教书先生那般模样。陈雪诚实在想不出,刚刚就是这样一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挥动一杆长枪对自己父亲突然袭击,还让父亲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快两年没见面了,想不到陈兄武功竟又精进几分啊。”
侯四爷手上稍稍用劲,就将那银枪就地而立。然后走过去对陈景辉继续说到:“原谅兄弟我刚刚的无礼。”
侯四爷走到陈景辉面前,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侯兄许久未见,突然这一下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陈景辉也拍了拍侯四爷的肩膀,笑着说道。此时侯四爷目光留意到陈景辉身后的有一年轻人,陈景辉见状就顺势叫唤自己的儿子,说道:“诚儿,快过来。”
。陈雪诚听见父亲叫唤自己,便向前走去,方才他听到父亲与这侯四爷交谈,猜想他们二人应该是多年好友,但他着实被刚刚的事情所影响,脸上的不悦显而易见。儿子这点心思陈景辉当然看得一清二楚,却也不好说破,只是正色道:“雪诚,这位可是啸风山庄大名鼎鼎的侯四爷,江湖人称‘银龙见血’,在江湖上可是能排得上号的大人物。”
陈景辉说完后,却看见自己儿子不知在想什么想的出神,只好尴尬对侯四爷继续说到:“犬儿初入江湖,不懂规矩,侯兄莫要见怪”。侯四爷摆了摆手说道:“哪里的话,我跟你是多年好友了,没那么多破规矩。再说啦,年轻人就有年轻人的作风,我跟你当年不也是这般过来的。”
陈雪诚后面确实没有细听自己父亲说了什么,但也不是完全走神,他只是在听到“银龙见血”这四个字的时候,就在回忆到底在哪看到或者听到过这称号,可这时怎么都记不起来了。侯四爷和陈景辉寒暄完后,看见这茶肆里除了自己的马队之外,早就有一队人马在此歇息,然后再望了一眼坐在茶肆里的众人,发现店里坐着好些江湖好手。“陈兄怎么出趟门,还要劳烦你们二掌柜亲自出马啊,难道贵庄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一个人不能去办吗?”
侯四爷所说的二掌柜,当然指的是此刻坐在店里的季叔—陈守季。陈景辉淡然一笑,说道:“侯兄说笑了,只是季叔已经许多年没来这杭州城了,说想来走走看看。”
“哦,原来如此”侯四爷一听,心中便明白此事不宜多问,就接着说道:“那我还是过去打个招呼,早些年也多亏贵庄赏面和信任,兄弟们才有口饭吃。”
说完侯四爷就往陈守季那里走去了,陈景辉见状也跟上给他带路。倒是那陈雪诚站在原地眉头紧蹙,一手扶着额头还在苦思冥想。侯四爷见到陈守季,两人也是一番简单寒暄,可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啸风山庄的护卫就上前报告,表示休整完毕随时可出发。侯四爷只能对陈家二人表示歉意,说是要务在身不能多做停留,就立即招呼手下继续赶路。只不过他临走前还特意说道,陈家这次在杭州如若遇到困难,或者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可派人到城里分堂报他的名号,他侯文彬必定鼎力相助。而就在啸风山庄一行人刚离去不久,站在驿道一旁的陈雪诚突然大叫一声:“哦对!我想起来了!”
他突然这样大呼小叫的,令茶肆里的所有人都注视着他。陈雪诚看着店里众人的眼神,知道自己失态了。果不其然,他还没望向自己的父亲,就已经感受到一股严厉的目光正盯着自己。陈雪诚带着略为尴尬的神情回到自己座位上。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要把想起来的事情,跟最疼爱自己的叔公分享。“叔公,原来那个侯四爷还真的挺厉害,我以前在一个什么江湖排行榜上看到过他的称号!”
陈守季捋了捋胡子,看着坐在身旁的陈雪诚淡然笑道:“还以为我这个侄孙对江湖事都不上心呢,原来你对江湖还是有点兴趣。”
见到叔公笑话自己,陈雪诚连忙辩解道:“我没说不关心江湖事,那些江湖趣闻我是爱看的,这个就是我在那个叫什么君临阁的帮派,他们每年一评的君临榜看到的。”
坐在对面的陈景辉,看到他儿子居然聊起了江湖事,就问道:“那你说说,这个君临榜是怎么一回事。”
“这君临阁据说是江湖最厉害的门派,无事不通无事不晓,每年大寒时节,便评比过去一年出现在江湖上的各路豪杰,这就是君临榜,里面就有江湖英豪榜。我记得他们对‘银龙见血’的评语是,银枪如龙见血封喉,纵观天下使枪者能位列第十一,可心性已失,止步三品,不再精进。”
陈雪诚模仿着那些说书先生的口吻说道。陈景辉听后望着啸风山庄人马离去的方向说道:“十年前,侯四爷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可惜那年天下动荡,江湖失去可不仅仅一城一阁,死去可不只是倾城无双……”“倾城无双?什么是倾城无双啊,父亲。”
陈雪诚非常少见的自己父亲发出如此惋惜的感叹,而且说的内容也引起了他的兴趣。陈景辉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不可说之事,望了望四周,见没引起旁人注意便正色道“真的想听,下次有机会再跟你说吧”。陈雪诚听到父亲的回答后就在内心猜想,此事定有不可张扬的原因,否则按父亲以往的脾气,不可能不给自己继续讲这些江湖上的事情,毕竟父亲平时巴不得多说点,好让他对江湖更有兴趣。“不过这么多年,他那潇洒随性的作风倒是一点都不变。”
陈守季也似乎不想陈雪诚继续追问,岔开了话题。“是啊,刚才在他马车前,被他那突如其来的一枪袭来,着实把我吓出冷汗。”
陈景辉回想那一幕说道。“对啊,我在后面都被吓了一跳,不过父亲反应可真快,居然能接住这‘银龙见血’的一枪!”
“其实按照正常来说,我是来不及反应接住的,侯兄的武功可高我许多,那一枪又那么突然”陈景辉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什么。“那父亲是怎么反应过来的,那接不住,方才那一枪可是会要了父亲的命啊。”
陈雪诚紧张问道。“那一枪确实直取要害的,要不是我感受到杀气的话……”说到此处,陈景辉眉头一紧内心思索着,他与侯兄多年交情,像这样的随意切磋试探也遇到好几回,但是没有一次是像今日带着浓烈杀意的。“杀气!刚刚那侯四爷真的想要父亲的命吗?”
陈雪诚听闻之后更加紧张了,略带愤怒的说到:“这是什么江湖侠客,都如此蛮横无理的吗!”
“要是真想取你爹的性命,后面他的出招就不会戛然而止了。”
陈守季边说着边轻拍着陈雪诚的肩膀,示意他少安毋躁,接着又说到,“怕是这里头有什么内情我们不了解吧。”
。陈景辉紧闭双目仔细回想之前那一幕,确实,要是侯兄带着想要伤害自己的心思,后面的攻势就不会这样虎头蛇尾。突然陈景辉睁开双眼,说到:“不对,那杀气是来自马车之内!”
另外二人一听,也面面相觑,马车之内有杀气?难不成马车还有别人一起同行?“我回想起来了,我是走近马车附近,先感受到杀气才提前有了警戒心,所以当侯四爷的银枪突袭,我才反应过来格挡住了。”
“难不成,这马车里面还有别人想对父亲不利吗?”
“我们陈家只是经商的商人,在江湖行走也没有得罪过谁。我想应该不会有人会对我不利。至于为何马车里有如此强烈的杀气,连你父亲这样半吊子的江湖人,都能明显感觉到,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陈景辉说完后,整个人似乎都释然了。此时陈守季也不动声色地说道:“看来诚儿也休息够了,我们也要抓紧启程了,再晚怕是没有好客栈了”。陈雪诚本来还有许多疑问,但是叔公都说要启程的话,他便明白再问长辈们也不会继续说下去了。只好收起自己的好奇心,心想着实在不行,大不了自己偷偷出去探究一番,那个侯四爷不是说他们的分堂就在城里,去拜访一下总可以吧。“待会进城了,别到处乱跑,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而且我们还有事情要办。”
陈景辉一眼就看穿了儿子的心思。陈雪诚只能一脸不甘地答应。陈守季站了起来轻声说了句,“启程吧”。便走向一旁的马队,陈景辉父子也跟着动身,连同他们走出去的还有店里一大半人,这些人都是他们雇来护镖的江湖好手。陈景辉骑马走在队伍的前头,陈雪诚和叔父坐在马车里,一众人马向着杭州城方向出发。可陈雪诚心思还是在思考父亲说的那些话,马车里有杀气?这是藏了高手?还是有什么秘密?他又陷入沉思。而此时,快马赶路的啸风山庄一行人,即将来到杭州城,但侯文彬却也是陷入思考。整个马车内只有他自己一人,除了他的配枪之外,这马车里头还放着一个长匣子。这匣子通体玄色长约四尺,匣子上面有许多红色的花纹,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密密麻麻的经文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