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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天下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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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动手来解荀元衡手上、身上捆着的绳索,“河北已知兖州之危?”

荀忻举着手任兄长解绳结,点点头,“弟五日前得知鄄城被围,渡河而来。”

五日?荀彧心中一凛,兖州叛乱发生不过十几日,既然河北士庶五日前得知,那袁绍只会更早。

消息如此灵敏,仅凭斥候恐怕难以做到。

“冀、兖之间,已被吕布陈宫隔断,兄长欲固守鄄城,必然少粮。”他们隔得极近,荀忻低声道。

“去岁弟所赠之谷,余有千斛。”荀彧扔开解下的麻索。

荀忻活动着被勒出淤青的手腕,暗自思忖。

汉代石、斛并用,千斛即千石。按一个士卒每天一斗一升粮来算,千人部队一天要耗粮一百一十斛,千斛只够吃十天。

鄄城中原本储粮不会少于万斛,至少三个月内城中粮食无忧。

三个月后到了秋收时节,鄄城、范县、东阿三城附近的麦田还能收获。

可一旦曹操回军兖州,数万人嗷嗷待哺,粮草问题就会陡然严峻。

最好的形势是曹操在秋收前收复兖州,这样才能得到充足的粮草补给。

荀忻心中叹口气,历史已经给了答案,这种情况只能存在于美好的想象中。

荀彧转身,将那名跪在地上犹自惶恐的队率扶了起来,“此人为我从弟,前来投我,份属情理,实非可疑。”

队率面色更加惶然,却听荀司马继续道,“而君恪尽职守,岂有罪责?”

这简短的一句反问在他心中回荡,无端生出酸涩的感动。

“愿为司马效死。”队率拱手躬身,向着眼前平易宽仁的长官垂首以示诚服。

队率主动提出要为这些“俘虏”,或者说是“来客”安排住处。

“有劳足下。”荀忻向这位队率行礼。

“司马,荀郎居住何处?”队率不敢看荀忻,望着荀司马问道。

“元衡暂住我所居之处。”荀彧望向荀元衡,以眼神询问弟弟有没有异议。

荀忻自无不可,颔首道,“兄长诸事繁忙,弟不多叨扰。”他冲着队率拱手,“有劳足下带我前去。”

队率红着脸诺诺称是。

望着素袍郎君远去的背影,众人暗叹那位队率的运气实在太差,抓俘虏也能抓中荀司马的从弟。万幸荀司马不以为忤,要换了旁人,脑袋得掉几回。

徐州,陶谦被曹操去而复返、连拔五城的气势所惊,急命部将曹豹和豫州刺史刘备屯兵于东海郡。

战鼓之声在天地间回响,震天喊杀声,动地的奔蹄声与鼓声相应和,曹操横槊跃马,身先士卒,冲杀在前。

这支收编自青州黄巾精锐的轻骑,如一柄利刃插入徐州军的腹心,穿膛而入,破膛而出。

锐不可当,剑锋所指,无人能阻其兵势。

而另一支奇兵出其不意从侧翼杀出,由奇转正,两军相合,徐州军腹背受敌,仿佛堤坝崩塌,河水一泻千里,当即溃散奔逃,节节败退。

曹军乘胜追击,追得曹豹与刘备的联军丢盔弃甲,趁机攻占了襄贲城。

襄贲城中,曹操与诸将清点完战果,一同走入军帐。

“将军,此战大胜,陶军见我必闻风丧胆,破徐擒贼,指日可待。”曹洪脸上还残余一点血迹,眉飞色舞地兴奋道。

曹操与曹洪谈笑两句,拍拍曹仁的肩膀,“子孝骁勇,破敌有功,此战当记首功。”

这一战曹仁率领骑兵先攻破陶谦部将,又迂回赶来与曹操回师,攻破曹豹与刘备的侧翼,这才有这一场大胜。

“仰赖诸君奋勇。”曹仁笑着与兄弟们勾肩搭背,面无骄矜之色。

从兖州赶来的侯骑入帐跪倒,他们奉荀彧军令,三人各配双马,昼夜不停地赶来求援。

“将军!”侯骑连日赶路,筋疲力尽,终于见到自家将军,不由落泪。

诸将见斥候流泪,心道不好,难道兖州出了什么事?

难道袁术还没被打服,又从豫州前来骚扰?

“陈宫与张邈叛迎吕布,兖州八十县,只剩下鄄城、范县、东阿三城!”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惊得曹营众人心神恍惚,惊疑不定。

“果有此事?”夏侯渊按着佩刀急趋上前。

“荀司马与程县令固守鄄城,等候将军回师。”侯骑哽咽道。

夏侯渊恨声拍上军帐中的支柱,震得军帐晃了晃。

兖州一旦失陷,他们这些人就如水中浮萍,风中飞蓬,落到无家可归的境地。

不仅如此,后方再没有军粮补给,原本已是囊中之物的徐州,如今再想攻下,变成了妄想。

这本来能一鼓作气拔城的大好局面,就这样前功尽弃。

“陈宫!张邈!”曹洪咬牙切齿。

“叛逆小人。”他愤然坐地,用刀鞘击地骂道,“竖子岂敢!”

“将军,为之奈何?”曹仁担忧地望向曹操。

曹孟德神色称得上平静,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下令道,“拔营回鄄城。”

曹仁望着兄长掀帐而出,忙跟上去,军帐外,他的兄长驻足转身,神情茫然问道,“张孟卓为何叛我?”

“兄长。”曹仁心中不忍,他知道从兄一向把张邈当做生死至交,正因为信任,所以托付家人,托付后背,却被人毫不留情一刀捅入后心。

这叫人情何以堪?

他顿了顿,“荀司马,程县令,在鄄城等兄长。”

张邈虽叛,仍有一群人苦守孤城,艰难支撑,只是为了等你回去。

“将军,归矣。”你不仅是我的兄长,更是所有人追随的将军。

“归矣……”曹孟德转身,继续往外走,他还得回去,他还有归处。

————————————————

冀州,邺城中,荀勉按着荀忻临走的吩咐,把他留的信交给荀谌。

荀谌展开信纸,看完沉默着将信递给荀衍。

“文若孤身在兖州,蒿儿前去为伴,有何不可?”荀衍轻声道。

他将信纸凑到橘黄灯火上,火苗迅速在纸上蔓延,白纸化为黑灰,随着荀衍松手,灰烬飘落在地。

荀谌有些惊讶地望向兄长,没想到向来严苛肃然的荀休若会这么说。

是他忘了,兄长对于文若,向来温柔宽容,偏爱得多。

荀谌望着跪在下首的荀勉,“元衡虽将田庄交与我,我不欲过多插手。汝乃元衡腹心之人,望汝不负所托。”

在荀忻的坚持下换下短衣,穿上庶人袍服的年轻人向二人叩首,“奴必尽心竭力,不负郎君之望。”

邺城州牧府,鄄城中的冀州暗探将消息递到冀州牧手中。

“荀元衡为曹军所掳?”袁绍挑眉。

“据闻其兄荀文若亲自相释。”间人禀道。

袁绍的幼子袁尚陪坐在侧,少年人继承了父母的美貌,唇红齿白,姿容俊秀。

袁尚道,“荀元衡名为游历河北,却现身于兖州,令人生疑。”

袁绍闻言微笑,问道,“儿有何见解?”

“荀元衡必然有意投曹。”袁尚肯定道。

“然也。”袁绍满意地颔首。

“大人似早有预料?”

袁绍望着容貌肖己的幼子,为他解释道,“荀元衡赤子之心,若闻其兄陷于危难,必然前往相助。”

“大人喜爱荀元衡,为何纵其离去?”

“我河北英才,何其济济也。”袁绍淡然道,“若困荀元衡,失士庶之心,失其兄休若、友若之意,岂非得不偿失?”

“为主之道,在于斟酌利弊,权衡得失,儿当谨记。”袁绍顺着这个话题开始教子。

“如曹孟德,杀边让而兖州反,一时任性与一州之地,孰轻孰重?儿需引以为戒。”

他从案上抽出一册纸簿,递给袁尚,“荀元衡知孤宽仁,必有谢礼。”

袁尚翻开纸册,只见其上新增的字迹,赫然写着,“荀氏献谷千斛。”

“此御下之道也。”袁绍捋着他的美须髯,心中自得,御下宽仁,才能得民望,得人心。

————————————————

鄄城下,吕布率军攻城,他手下精锐多为并州、凉州骁骑,更擅长野战冲阵,攻城时难以发挥优势。

被遣往攻城的多为陈宫、张邈手下的兖州士卒,一个月前城内城外还是同袍,一月后却兵戎相见,生死相搏。

鄄城守卒所剩不过千余人,吕布围城三面,守城一方却不敢松懈,四面城门都严防死守,重压之下守卒疲惫不堪,人人负伤。

“将军,北门危急!”有士卒登上城楼禀报。

北门?夏侯惇冷笑一声,吕布果然还是意图攻北门。

北门就是吕布围三缺一,独独放过的城门。

他按刀转身对荀彧道,“我率两百人前往支援,南门托付与君。”

南门是鄄城的主城门,原本也是遭受攻势最猛烈的一门,即使抽调兵力仍不敢抽得太多。

然而夏侯惇率兵一去,南门的攻势如夏日雷暴,说来就来,陡然转疾。

箭矢已经不能阻拦攻城敌军的攀援,数十人攀爬上城楼,与城楼上守卒短刃相接,开始肉搏。

荀忻带着家仆赶上城楼,这不足二十米长的狭长空间内,已经成为了无数人的葬身之地。

众人各自为战,自顾不暇,荀彧身边的守卫所剩无几。

荀忻这几年苦练弓马骑射,每天早起跑马劈刀,总算练出来气力,此时顺利挡避开敌卒来到荀彧身边。

“元衡?”荀彧见荀忻出现在战场上,心头隐怒。

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危险吗?

荀忻见兄长分心向他看来,心道不妙,从他的视角恰好能见到一名敌卒斩杀了荀彧身边的守卫,举刀欲往荀彧而来。

他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持刀上前,劈砍……

刀刃遇到阻碍,颈动脉喷涌出的猩红热血浇了他满头满脸。

荀忻愣愣地抬起手背,抹去脸鼻间温热的液体,刺目的红。

刀柄浸染液体,握在手中滑腻不堪。

他的手微微颤栗,却紧紧握住了刀柄,抬眸望向荀彧,“兄长……”

素袍染血,郎君抬手抹开半边脸的血,眼神茫然惊惧。

荀彧只觉心口窒闷,他拉住弟弟的手,将其护在身后。

天下扰扰,何至于此!

他踹开涌过来的敌卒,单手枭首一人,城楼上的守卒杀敌后向他围拢,“护卫司马!”

“兄长!”荀忻挣开被兄长死死拽住的手腕,此时此刻,他怎么能成为荀彧的负累?

被挣开的荀彧向他看来,只见面前人的眼神不复惊惶,归于沉毅。

“我不惧。”他倒提钢刀,刀尖滴血。

一名守卒与人持刀相抗,拼死将人推下城楼,抬眼望向城下时,不禁揉了揉眼。

不远处有一支骑兵,打着曹军旗号,直往吕布军后方袭来。

“司马!”守卒欣喜吼道,“援军至矣!”

这句话给城楼上幸存的守卒燃起希望,这股信仰使他们疲软的手臂爆发出力量,重鼓起气力战退敌军,而后望向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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