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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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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传舍外停着太守出行的仪仗车马,帷车中走下一人,佩银印青绶,腰悬长剑,止步于传舍的院门外。

刘勋按着佩剑,微眯着眼望着半开半阖的院门,不多时,门内衣冠者众,簇拥着一名玄袍年轻人,迎面行来。

那名年轻人未语先笑,向他揖道,“荀忻惭愧,初至此地,未得拜会明府君。”

刘勋拱手回礼,“君奉天子诏,持节为天子使,勋忝为郡守,自当拥彗迎君。”

两人客套一番,并肩走入传舍中,分主客对坐。

“君姓荀,不知是否出自颍川荀氏?”刘勋见眼前的这位使者人品风度不同于俗,又听其自称姓荀,心中有了猜测。

荀忻点点头,“忻父祖世居颍阴。”

“听闻君家为荀卿后人。”刘勋似乎对荀氏颇为了解,“故郎陵侯相,神君荀季和乃君何人?”

“正是家祖。”

刘勋肃然拱手道,“名门郡望,失敬。”他身形高大魁梧,满脸络腮胡,言行举止却更像文士,这种反差感让人看着有些滑稽。

“不知明府何许人?”荀忻有来有往,接着话问刘勋的籍贯。八壹中文網

刘勋笑答道,“勋为青州琅琊人,虽姓刘,却非宗室。”

这也很正常,刘姓本就是大姓,不是每个姓刘的都是汉室宗亲。

“勋曾为沛国建平县长,因此与曹公相识。”刘勋接过啬夫奉上的梅浆,尝了一口,夸赞道,“此浆味美。”

这位竟还是曹老板的老相识,特意在他面前提起,也许当初和老曹关系不错。

荀忻拿起耳杯饮一口梅浆,同样赞道,“独有风味。”他放下耳杯,望着啬夫离去的背影,“明府与曹公竟有此等渊源。”

他朗声一笑,拱手贺道,“忻来此之前,窃为明府忧,而今看来是我杞人忧天。”抛钩子谁不会?

“君此话何解?”刘勋果然蹙眉问道。

“明府岂不知?”荀忻学着自家兄长平素说话的语气,正襟危坐,从容又平静,“袁公路骄豪奢淫,僭号称帝,逆天而行。”

“先败于吕布,复败于曹公,损兵折将,麾下伤亡殆尽,如今众叛亲离,一蹶不振,绝无复起之可能。”

见刘勋沉默地移开视线,荀忻道,“明府为袁术故吏,大树轰然而倒,枝干岂能复存?”此前郭嘉跟他提过,刘勋本为袁术部下,孙策帮袁术攻破庐江后,袁术任命刘勋为庐江太守。

刘勋这袁术故吏的身份可谓板上钉钉,实打实的。

“既如此,君前言杞人忧天又是何意?”刘勋直视着此人双眼,脸上的笑意褪去,显得有些冷漠。

荀忻对此视而不见,自若道,“明府方才道,与曹公有旧,弃暗投明并非难事。”

“良禽择木而栖,袁术败亡已成注定,何不另谋出路?”荀忻又

换一个角度,“袁氏僭号,必遗臭于史册。明府身为汉臣,世食汉禄,委身事贼则为失节,定为后人所不齿。”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请明府详虑之。”荀忻拱手再揖,“袁氏一朝败亡,曹公兵临城下,明府可有把握战而胜之?”

刘勋摇头叹气,“奈何为袁公故吏,汉家虽重,旧君亦不可叛。”

“袁公路性命不久,故主身死后另择出处,何人置喙?”

刘勋终于拱手作揖,“如君所言,袁公若亡……还望曹公不弃。”

送走刘勋后,郭嘉从屏风后走出,坐到刘勋方才坐的矮榻上,荀忻笑了笑,“劳君久侯。”

郭嘉提壶倒了一杯凉水递给荀忻,笑道,“劳君鼓舌。”若不是亲耳听闻,他很难相信向来惜字如金的荀元衡,有一天能这般口若悬河。

同样用“劳”字,荀忻之意为“劳累”,郭嘉之意却为“犒劳”。荀忻失笑接过这一杯犒劳的凉水,“多谢祭酒。”

傍晚时,侍从进来禀报,说庐江太守刘勋回赠过来扬州所产的香料,他环视室内,半晌才认出脸上挂着纸条的荀忻,“主公,拒否?”

之所以说回赠,是因荀忻以个人名义送了刘勋一斤鸡舌香,这是他之前以批发商作风买药时,药肆主人赠送的。

此时尚书郎奏事,为了避免诸如口气之类的问题冒犯天子,照例要口含鸡舌香。所谓鸡舌香,其实就是丁香。

送给刘勋,恰好能传达他对其早日归顺朝廷的殷殷期盼。

“刘子台心意,怎能不收?”郭嘉知道这一节,他原本在悬腕写信,正写完最后一笔,将信纸卷起封蜡,抬眼望向荀忻。

“拒甚,收下罢。”荀忻在与许褚下六博棋,博戏更重运气,他顶着脸上贴着的三道纸条,深刻反省自己为什么要提议不赌钱,输了贴纸条。

不过……他看一眼许褚,许仲康左右两侧脸,纸条贴得几乎遮住了胡须,个人形象荡然无存。

许褚眉头拧成了疙瘩,犹豫半晌移动一步棋,下一刻……他又输了。

荀忻抬头,写完信的郭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许褚身侧,郭奉孝拍拍许褚的肩,“仲康且让,嘉来为君雪恨。”

……

自刘勋前来拜会,仿佛开启了某种开关,扬州的士族大姓们接踵而至,纷纷前来拜访。一时间,传舍门庭若市。

笼络人心、多方结交本就是荀忻的此行的目的,他不厌其烦地一一接见,一遍遍问及扬州的情况,聊得兴起时施以恩义,许诺归顺之后的好处,每每宾主尽欢。

郭嘉与许褚等人时常早出晚归,似乎另有要事,荀忻并未多问。

木屐踏地,均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荀忻走进堂来,见郭嘉坐在案前低头看着简牍。

他脚步微顿,有些意外,“奉孝今日未出行?”

“事成矣。”郭嘉随口应道,“不必复去。”

一名侍从跪坐在案旁的博山铜炉前,更换炉中炭火与香料,见荀忻进

门,侍从起身趋步而退。

袅袅白烟如丝缕自炉孔中升起,衬得铜炉盖上立着的朱雀仿佛翱翔于云雾中,振翅欲飞。清冽的香气在室内化开,幽微浅淡,木质香气里明显能闻到陈皮气息。

荀忻提着衣摆落座,从袖中取出一节竹筒,拆开封泥,细读书信。

室内一时寂静,半晌后郭嘉抬头看过去,荀元衡还在看那薄薄一张信纸,他笑弯了眉眼,提笔对着竹简批注,“何人来书?”

“想必是文若。”郭嘉停下笔自问自答,摇摇头继续汇总他手头的密报。

“家兄言,我族中父老不少已从冀州迁回颍川。”荀彧在信中说,已经将父亲荀绲的棺椁迁回颍阴故土安葬。

魂归故里,骨肉相附,这是人情所愿,袁绍未曾阻拦。

“此外……”荀忻看他一眼,对着信纸念道,“奉孝通达多识,算无遗策,弟有不决之事,尽可咨之。”

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郭奉孝并不谦虚,他重复荀忻念的原文,“弟有不决之事,尽可咨之。”

对这种占他便宜的行为,荀忻不置可否,“忻确有不解之事。”他看着郭嘉手旁的蜜蜡,“以蜡封纸丸,状似保密……”

他提出疑惑,如果有人得到蜡丸,先融化封蜡,看完了再封回去,单从外观上哪能看得出来?恐怕泄密而不自知。

“确实如此,然蜡封却另有用意。”郭嘉拈起一只蜡丸,“蜡丸微小,可藏于衣缝、发髻内,必要之时,可埋入皮下。”

听到这话,荀忻望着淡黄色的蜡丸,心有戚戚,看来这个时代的情报工作者为传送密信,实在付出了太多。

“非常之策而已,平时何须如此。”突然接收到荀元衡敬畏的眼神,郭嘉笑道,“若需保密,当选阴书。”

荀忻点点头,表示受教,所谓“阴书”,具体操作是将一份写有军情的竹简拆散、打乱,分成几份分别交给几名的信使,送到同一地后,收到军情的人再将竹简按次序拼好。

这样就算有信使被抓,敌人也得不到完整的情报。

提起情报,荀忻想起来他玩解密游戏时特地学过的摩尔斯电码,“忻曾听闻一种加密之法。”

他用食指叩一声书案,“此为一。”再并指为拳轻叩案面,发声略微沉闷,“此为二。”

“一与二,组合变化,可代指世间字符。”

郭嘉来了兴致,起身搬着矮榻走过来,坐到他对面,“具体如何变化?”

摩斯电码是以点和短横,或者“嘀嗒”,变化组合来代表数字和字母,中文可用拼音来表示汉字。

对没有学过拼音和数字的古人来说,要学得纯粹依靠机械记忆,记忆量过大也就很难掌握。

听荀忻讲完原理,郭嘉就意识到这种加密方式并不适用,他只问了几个简单符号的敲法,敲着书案记下来,求个有趣而已。

荀忻听着郭嘉反复在敲问号和感叹号,隐隐猜到

此人学摩斯电码的用意,耳边便听郭嘉沉吟,“此法当告与曹公知。”

眼见郭奉孝兴致勃勃要给老曹写信,荀忻叹口气,他仿佛预见了回到许都后鸡飞狗跳的日子。

未料郭嘉起身时身形却晃了晃,差点没站稳,荀忻一惊,忙起身将他扶住,“奉孝?”

郭嘉摆摆手,缓缓坐回榻上,“忽觉胸闷晕眩,或许是起得太急。”

荀忻皱起眉头,难道是心理暗示,为何他也觉得呼吸不畅?

他环视四周,冬日寒冷,堂中的几扇直棱窗都已被薄布糊上,唯有微弱的气流流通,但室内只有他和郭嘉两人,断然不会缺氧。

难道……荀忻的视线落到白烟飘渺的香炉上,他有一个喜欢熏香的兄长,荀忻耳濡目染,对香料略微有些了解,陈皮香气清冽,本该提神醒脑,绝不会让人胸闷气短。

“奉孝。”荀忻神色转为凝重,“走。”

院中冷风肆虐,寒意透入宽大的衣袖,吹得人头脑乍然清醒,郭嘉只觉堵在胸中的垒块顿时消去,冷则冷矣,却神清气爽。

“炉香有异?”

荀忻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眼,荀忻吩咐侍立门边的卫士,“刘太守所赠香料,有劳卿为我取来。”

传舍中本有的熏香品质粗劣,这段时日传舍中用的是刘勋所赠的香料。

卫士领命而去,片刻后搬过来一个朱漆箱匣,荀忻打开箱匣,里面装的不是碾碎的香粉,而是混合的原态香材。

他抓起一把置于掌中,细细辨认其中香料,里面如他所猜测那般,果然有陈皮,待见到如喇叭花模样的干花,荀忻拨动的手指一滞。

“风茄花?”他准备将手中剩余的香料倒回箱匣,手指硌到一物,是一枚生刺的圆形干球,掰开外壳,内里是如同蓖麻子一般的黑色籽粒。

荀忻扔了手中香料,嗤笑一声,“风茄籽。”

犹记得华佗当时道,“切记此药有毒,毒性致命,绝不可误食。”

卖药翁道,“干花药性还在其次,毒犹在草籽。”

或许燃烧的烟雾毒性比不上口服,但长时间使用这种香料,温水煮青蛙,说不得哪天就得暴毙。

若非郭嘉刚刚病愈,体质虚弱,身体健康的人很难察觉香料的毒性。香料里也能做文章,下毒手段之多,令人防不胜防。

“有毒?”郭嘉见友人神色,已有猜测。他原先想着问题可能出在更换香料的侍从身上,没想到香料中竟明目张胆混入毒药。

“太医令托我所买,即为此药。”荀忻将箱匣合上,命人放回原位。“我意,此事不便声张。”

郭嘉颔首,“刘勋若不愿归顺,亦不必谋我等性命。”

不说刘勋没理由害他们,就算是刘勋的手笔,他们现在寄人篱下,与刘勋撕破脸面只会让处境更加危险,毫无用处。

荀忻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身边危机四伏,能做的唯有小心再小心。

“扬州士族诣者十之七八,不必久留于此。”郭嘉负手远眺道。要来的人这些时日大多来了,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也没有意义。

院门处响起甲胄摆动声,一名卫士跪地禀道,“扬州名士,淮南刘子扬,请诣主公。”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曹营司空府会议。

郭嘉(叮叮咚咚敲桌):……

曹操(咚咚叮叮回复):?

钟繇(散会找荀彧):明公与奉孝举止失常,难道是因为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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