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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0 章 泽名乌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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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搭弦上,“嗖”,羽箭飞向五十步外的箭靶,正中靶心。

“善。”

听到后头传来父亲的抚掌赞叹声,俊秀郎君转过身,执礼,“大人。”

“儿免礼。”袁绍身边寸步不离跟着大戟士,像是巡营经过这里,走来时笑意温和,能看出很高兴,“数日未见,箭术颇有长进。”

作为袁公膝下最得宠的幼子,得到父亲的夸奖是常事,袁尚已经能宠辱不惊,表现得谦逊得体,只道是大人教得好。

接过幼子手中的弓,袁绍从箭囊中抽出一只箭,只注视着箭靶,熟能生巧一般推箭认弦,张弓,纠正方才袁尚动作细节上的错误,“上箭拉弓之时,看靶不看弦。”

说罢,羽箭离弦而去,竟遥追靶上的那一支箭,劈开箭尾,再中靶心。

众人喝彩。

袁绍笑了笑,这算得什么,当年他与雒中少年们终日跑马游猎,逐射飞禽走兽,每每满载而归。

记得最擅长射飞鸟的孟德,一天能猎得几十只……

曹操啊……

“明公,许君帐外求见。”有侍从赶来通传。

“许攸?”

停下射箭,袁尚揣测着父亲沉吟的神情,小心问道,“大人不愿见?”

袁公神色冷淡,“有意避之。”

许攸数次劝他分兵奇袭许都,一味要他听谏,却不知此计全无可取之处。

“显甫。”他突然唤袁尚,有意考校,“汝以为此时当用正,还是用奇?”

“兵法曰,‘出奇制胜’。”袁尚近乎不假思索答道。

兵法说正奇相辅,假如能够用奇,为何要弃而不用呢?

然而他父亲仍然摇头,“非也。用兵之要在于应变。”

兵法谁都读过,但兵法上所举的事例是死的,现实的情况千变万化,兵法怎么能写得尽?硬往兵法上生搬硬套必然以惨淡收场。

“颜良、文丑之败,败于分兵。”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其实心里清楚曹操手下有精兵强卒,不多,血勇善战甚至超过河北精锐。

“我势众,敌势寡,正面相距为我军之长,分兵对战为我军之短,许子远只求速胜,却不知扬长避短。”

再说他又不是没试过奇袭许都,但曹操扼守官渡,得河泽地利,若大费周章绕道而行,恐怕还会被游弋在汝、颍一带的曹仁所阻截。

之前的试探大多在曹军的严防下无功而返。

袁尚听明白了,父亲不是不肯纳谏,实在是此前一系列分兵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于是在心底彻底否决了分兵的战术。

许子远等人虽未被问罪,但其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已然骤降。

“大人。”袁尚拉开弓弦,“当是鏖战之时,如二人张弓对峙,久之,定有人弓弦先断。”

无箭放弦对弓伤害很大,他松手时弦震,弓背发出了细微的断裂声。这张弓算是废了。

“然也。”袁绍负手望向远处绵延的营寨。

河北丰饶,旷日持久他能熬得下去。

曹孟德,缺兵乏食,你还能坚持多久?

————————————————

“荀君。”将军未除甲胄,行走时刀鞘常与玄甲相击,如鸣佩环。

他走进马厩里,便在门内投下了一道颀长的阴影,环顾四处,曹营的马厩宽敞整洁。干草放在马厩外,解了笼头的各色战马从栏杆的缝隙处探头出来慢吞吞嚼草。厩内铺着干净的麦秸秆,供战马有时俯卧休息。

这近百匹马中,有一匹马得到了特殊待遇。

赵云走过去,荀忻正挽着袖给厩内那匹白马刷着毛,袍上溅了深深浅浅的水渍,闻声抬起头,“将军?”

“将军乡人已至营中?”

“正是。”赵云看着荀元衡停下手中的活,洗洗手从马厩中出来。他还没有适应被人唤作将军,“君不妨以表字相称。”

荀忻忙点头,应道,“将军亦可呼忻表字。”

“……”

正直又善良的赵将军欲言又止,最终选择了放弃。

看荀忻背靠围栏望着马,似有点忧心忡忡的模样,他便问道,“有何不妥?”

眼前这匹白马高大神骏,膘肥马壮,就是……

只见白马专心致志舔着围栏上的那把铜锁,舔得忘乎所以的模样的确反常。

“如此两日有余矣。”荀忻从马嘴下解救出可怜的锁,不明白小白为什么突然对朝夕相对的锁这么执着,仿佛舔上了瘾。

“马嗜甘咸。”

嗯?马喜欢甜咸口的?

这又不是吃粽子,他一时没明白过来云哥怎么聊起了马的口味。

荀忻转头看去,却见赵云捡起地上的铁笼头,递向白马,小白果然转而去舔笼头。

“汗咸。”

铁笼头被马的汗水浸透过,尝起来是咸的。

“原来如此。”荀忻捋过小白头顶鬃毛,哭笑不得,想吃盐还不简单么,可惜小白不会说话。

这样看来马倒比受害锁更可怜几分。

收回手,他灵光一闪,是否可以利用马的习性给袁军添点麻烦?

“不知战马可有忌食之物?”

“诸如野草之类。”

“有。”不仅有,只他知道的就不少。

赵云蹙眉想了会儿,“乌头、苍耳、蓖麻……红豆,另还有李树与樱桃枝叶。”

和赵云一同走出马厩,营中有闲暇的守军都在学着以绢为面,以竹为骨扎风鸢,也就是简易版的布风筝。

被荀忻改过的风筝样式极简单,只求能飞上天,奈何劳动人民的创造力是无限的,他亲眼见一位蓄着山羊胡的士卒蘸了泥在绢面上描了个虎形。

线条流畅,颇有神韵,一见便知是过年时门上画虎积累出的丰富经验。

士卒沉浸在创作之中,回过神身边就多了一尊大神……

不出众人所料,画了虎的风鸢被没收走了。

被同袍们好一通取笑,士卒无奈摇头,沉下心来赶制军中急需的风鸢。

……

“元衡来得正好。”

帐中郭奉孝在与荀攸促膝相谈,见荀忻进来,苍袍青年三两步而起,捉着荀忻的手腕便把人往座上拉。

“奉孝急甚?”不明所以地被拉着坐下,荀忻在郭嘉眉眼间的笑意中察觉了什么,不由生出期待。

荀公达正襟危坐在对席,吏服洗得微微泛白。这对叔侄相见对视微微而笑,温柔内敛。

“邺城事济矣。”

果然是邺城的动向。

只听郭嘉续道,“三日前,审配收系许攸家人,许子远亦应得信。”

如今在袁营郁郁不得志的许攸如果听到自己家人被审配下狱,到底会不会怒而来投,这就要看其对袁氏的忠心有几分了。

“计成与否,只待这两三日。”郭奉孝指节轻刮左眼眶,缓声道。

“左眼跳财。”荀忻看他似乎是苦恼于眼皮跳,诚恳道,“奉孝,苟富贵,勿相忘。”

“哪来此异说?”郭嘉斜他一眼,也笑,“若我右眼不适,何如?”

“眼睑痉挛或由于疲劳、焦虑所致。”荀忻肃然道。

可惜影像不能被记录重放,郭嘉此时此刻非常想拉来身在许都的荀文若,你看看,这就是荀元衡。

“诸君有何喜事?”

正笑着,听到独属于曹公的嗓音,三人不约而同起身拱手,“明公。”

老曹身后跟着曹洪等人,怀里抱着兜鍪,走动时刀柄撞击铠甲,响声很清脆。他边走边在亲兵服侍下卸甲,在这天气转凉的八月,贴身穿的里衣后背汗湿一片。

荀忻默默算了算,连营数十里,跑马巡营一圈老曹的微信步数可能要占领无数位好友的封面。

待老曹换好外袍在主位坐下,郭嘉少有地卖了个关子。他学着荀元衡眨了眨眼,无辜中掺了点狐狸似的狡黠,笑道,“有无喜事,明公且稍待。”

他手肘捣了捣同席而坐的荀忻,荀元衡很给面子,肃然起敬,“奉孝所言极是。”

被这两人正义凛然地看着,任谁也顶不住,老曹摸了把胡须,转向荀攸,“公达?”

那眼神大概是暗示——你不管管他俩?

看得曹子廉好悬忍住笑,这两位偶尔“胡作非为”与大兄的宠溺放纵难逃关系。

荀公达没有接收到曹公的眼神,低头应了声诺,起身陪坐到曹操身侧,从袖里取出一卷纸簿,“明公,粮簿待阅。”

曹洪在旁问,如今还有多少粮草?

“勉力支撑,足以供给半岁。”其实大约只能撑两三个月。

“足矣。”曹操合卷,情况已经比他打退堂鼓时改善了太多,有兵有粮,还有何可惧?

“两军相持,久之无益,当速寻决胜之机。”

“诸君……可有良策?”

这次郭嘉毫不迟疑站起身,“嘉与公达、元衡曾议此事,均以为……”

“以为如何?”

“破敌之要,惟在粮草。”郭奉孝躬身一揖,长袖翩翩,“军粮遭焚则军心乱,乱则有机可乘。”

“以整击乱,一战可逆胜败之势。”

曹洪被他三言两语说得热血沸腾,击案喝了声好。

“粮草……”老曹站起身来,走到帐中屏风处悬挂的舆图前,沉吟着,目光在地图上搜寻。

袁绍的军粮到底屯在何处?

这便是关键所在。

荀忻垂眸沉思,历史上的官渡之战,许攸来投后老曹火烧乌巢,当时粮草无疑屯在乌巢。

但如今袁曹决战足足比历史上早了近一年,这次袁军的粮草究竟在什么地方就难说了。

诸多因素的改变,许攸是否会叛投,这场仗能不能胜,全都变成了不确定。

“斥候可曾探得?”老曹转过头来问道。

郭嘉看向荀忻,荀元衡已经自觉地裁纸蘸墨,执笔在手。

“斥候探得三处,疑为屯粮驻兵之所,一为阳武,二为故市亭,三为封丘。”

说罢等荀忻停笔,郭嘉起身把标注好的草图用竹签钉在了舆图之侧。他示意众人来看,“若要确认究竟屯粮何处,还须稍等数日。”

一直以来他所做的都是两手打算,即使许子远不来投,以曹军的间谍情报网得到确切的地点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唯一怕的是迟则生变。

如此讨论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暗,他们几人正要辞行,突然帐外禀报有人来投,自称曹公故交。

几人面面相觑,曹子廉纳闷道,“何人此时来投?”

谁都知道他们此战正处于劣势。

“明公,洪暂退。”

老曹扫视这几人一眼,“眉目传情”掩不住惊喜的那三人与茫然的曹子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而易见有鬼。

“奉孝。”老曹扶膝倾身向前,眯起眼,“公达,元衡……汝三人留下。”

“说罢,孤喜从何来?”

……

亲眼见老曹盘问过他们几个,踢了革靴赤足就往外跑,三人面面相觑。荀忻咳了咳,曹公让他们到屏风后面待着,要秋后算帐,他抬手请另两位先请,“曹公之命不能不从,请。”

曹公既有意示以信重,没人会拂了好意。

走到屏风后头昏暗处坐下,帐内陡然安静下来,秋风卷帘,簌簌有声。

夜色愈浓,寂静中响起爽朗的笑声,老曹与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此前种种皆不足虑,卿来,我无忧矣。”

许子远好像绊了一跤,被老曹殷勤扶住,“无事,我无事,公帐中怎未燃灯?”

烛火亮起,屏风后仍然属于光线照不到的区域,黑暗中听帐中那两人客套了近半个时辰,听得人昏昏欲睡。

荀忻开始庆幸刚才没怎么喝水,老曹仿佛喝了不少,做主公果然需要天赋异禀。

许攸终于进入正题,问起了曹营的粮草。老曹当然吹牛皮往多了说,许攸不愧是老曹的发小,对此全然不信。

一问一答,两人跟菜市场砍价似的,曹营的粮草一减再减,减到了一个月。老曹诚恳道,“方才皆戏言耳,其实恰足一月之用,为之奈何?”

只听陌生的声音哼笑一声,自信道,“孟德何须欺我耶?营中已无粮矣。”

话音方落,荀忻明显感觉右手边的郭奉孝抖了抖,像是竭力在隐忍什么。

老曹沉默了一会儿,默认了这个说法,“确已穷途末路,子远,为之奈何?”

“孟德勿忧,我来投自然携必胜之策。”许攸提声道,“孟德可知袁氏尚有辎重万余乘,今日我来时驻扎于故市,守备不严。”

“若以轻兵突袭之,出其不意,焚其粮草,袁氏覆败只在旦夕之间!”

眼前突然有烛光晃眼,只听许攸道,“原来恰有舆图,孟德可知故市在何处……”说着像是打算来借着图讲解。

等等,荀忻暗自心惊,他记得屏风上还有奉孝方才挂上去的草图,那草图上他可是亲自用朱砂圈住了故市。

还好他预见到的尴尬场景并没有发生,老曹反应很快,隔着屏风能见到他握住许子远的手,激动感慨,“我得子远,大事济矣。”

“孤即刻整军,轻兵袭故市,还请子远移步同行!”

“且慢,孟德莫忘着履。”

烛光远去,脚步声消失,荀忻松一口气,他们仨从黑暗中摸索出来,来不及多说匆忙赶到中军大帐。

明月初悬,月朗风清,大帐中灯火通明,荀忻当先入帐,如常见礼,“明公。”

刚被唤醒的贾文和见荀郭三人依次入帐,不由心中一动,眼观鼻,鼻观心,垂眸不语。

三通鼓罢,曹营中的将校文吏尽皆到帐,肃然听令。

曹操重披甲胄,身后一左一右侍立着凶恶如门神的典韦、许褚,按刀沉声道。

“自岁初至今,已八月有余,孤知诸卿疲惫,士卒思归,然四州存亡皆系此役,进则生,退则死,是故不能寸退。”

“而今相持日久,终有取胜之机。”

“幸有许君来营,告孤敌有万乘余粮屯于故市,孤欲率精锐步骑围而烧之,诸卿留守营中。”

此话一出,举帐皆惊,许多人这才注意到曹公身边那位洋洋自得的生面孔。

烛光下,此人生的矮胖市侩,其貌不扬。

“许子远凶淫之人,明公切不可轻信。”

“许攸无故来投,焉得无诈?”

讥讽之声不绝于耳,许攸被激得气息不稳,“我弃暗投明,匹夫安知大略!”

“罢。”他气得摔袖要走。

荀忻正走着神,听到一声气势汹汹的“爸”,下意识回了句“诶。”

所有人都看向他,以眼神询问——您有话要说?

“……”

箭在弦上,荀忻清清嗓子,“忻以为,许君之言可信。”

“哦?公达以为如何?”曹操见此点名问荀攸。

“良禽择木而栖,许君不得明主,大才难以施展,困厄来投,又有何疑?”荀公达拱手道。

“公达之言然也,文和可有教我?”这一次被点名的是贾诩。

贾诩像思索了片刻才答道,“窃以为许君所言不虚。”

许攸哼笑一声,“我自持为贪生怕死之人,绝不肯为袁氏抛头洒血,诸位不信便罢。”

营中几名智囊纷纷出面为许攸背书,这时候没有人再质疑许攸带来的情报的真实性。

曹洪出列拱手劝道,“明公岂能亲身冒险?洪虽粗鄙,愿领兵夜袭!”

众人纷纷应和,将军们踊跃请战。

“明公为帅,居中指挥即能定乾坤,何必以身试险?不如遣一二勇将……”许攸也在旁规劝。

计策虽然是他提出来的,其中的风险他心知肚明,这支奇兵稍有不慎就可能全军覆没。

曹操亲自去,假如遭遇不测……那他这后半辈子也没了指望。

他比谁都希望曹操能胜。

然而曹孟德却已拿定了主意,“子远不必劝我。”他说道,“孤若不亲往,此行难有胜算。”

罢,便孤注一掷,放手一赌。

许攸没有再劝,深施一揖,“公珍重,攸翘首待公凯旋。”

“守营重任,托付与诸位。”

对上老曹的目光,荀忻拱手揖了揖,战乱中,每一次分别彼此都生死未卜,不得不珍重。

“即以曹洪为主将,统兵守营。”

劝不动从兄,曹洪拜倒在地,不情愿道,“洪领命。”

“必使孤无后顾之忧。”

“洪领命!”

曹操嘱托几句,听闻整军完毕按刀便要出帐,荀忻望着他的背影,竟觉得有些萧索。

“公达。”荀忻看向荀攸。

只见荀公达微微点头,“营中有我等足矣。”

踏镫上马的曹操正要扬鞭,一骑白马越众而来,马上文吏的衣袍融入夜色之中,飞扬随风,侧容皎然如霜。

“明公,忻请随行。”

“壮哉!”曹操朗声笑起来,横槊笑道,“卿胆气不输卿兄。”

“来得好,孤正愁不知如何放风鸢。”

五千余曹军精锐步骑换上袁军的旗帜,人人怀抱着成捆柴火,背着布鸢,夜色中俨然难辨真伪。

典韦向后军喝道,“人噤声,马缚口,但有盘问,由冀州人答。”

入秋后,河泽的水位稍降,纵马即可渡河,一行人向北疾行。

明月高悬,疏星点缀其间,草木阴森,远远传来野兽的嚎叫,风灌入袍中有些寒意。

“元衡雅擅天象,实非常人也。”曹操瞟了眼不住挠头的向导,非常庆幸带了荀元衡同行。

夜晚看不清环境,难辨方位,而只要身边有这位熟谙天文、能凭星象定位的专业人士,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他们顺利地渡过许多河泽,月光静寂,泽畔芦苇影动,草丛里有许多萤火虫,被人马惊飞,流萤飘然而起,像是藏在泽里的星光。

“来者止步,尔等何人?”靠近袁军营寨时还是遇到了巡兵。

众人勒马,有人用冀州口音答道,“袁公恐曹操偷袭后军,遣我等往增强守备。”

例行公事的袁军没有生疑,看了眼荀忻,见他年轻又容貌出众,猜测是袁公的子侄,言语更客气几分。

月上中天,他们终于望到了一处营寨,夜风骤起,袁军旌旗随风而舞,飘向东北方向。

吹的是西南风。

这意味着顺风放飞风筝,风筝下悬挂的火种能滑落掉入袁军营寨中。

与他所算的分毫不差。

向北不远处有一乌巢泽,乌巢泽以北有亭名为故市亭,所以这地方属于故市。而湖泽地区这个季节会出现典型的湖陆风,据此便可推出风向。

用油脂浸透的木块被点燃,在黑夜里橘红的火焰比星光更耀眼。顷刻之间,近百架风鸢乘风而起,黑暗中看不清风筝也看不清线,远远看去仿佛是无数火焰凭空燃烧,场面绚烂而诡异。

待风筝飞到袁营上空,风筝线随即被割断,焰火坠入帐顶。最先烧起来的大概是囤积干草的军帐,秋高气爽,天干物燥,大火瞬间开始向四周蔓延。

随着火势扩散,原本安静的袁营惊哗四起,曹军趁着敌军没反应过来,围住敌营向其中成捆地抛掷柴火,火势愈大。

巡守的袁军终于注意到敌情,大呼“敌袭”。

营中主将淳于琼从睡梦中被惊醒,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带兵径直出营对阵,这才发现曹军虽来势汹汹,然而只有稀疏的五千来人。

但他很快发现,被他小看的这五千人出人意料地能打。

这也是,曹操亲自率兵前来还能不带精锐?

淳于琼冷静下来,下令鸣金收兵,退回营中守营,一边派人向袁公求援。

曹军恃骁勇,袁军恃营寨坚固,两边僵持不下,眼见月色渐隐,天光即明,营寨没能攻下,不远处旌旗招展——袁绍派来的援军已经到了。

“明公!”许褚杀退荀忻身边的袁卒,吼道,“贼骑又至,请分兵拒之!”

曹操用力抽回嵌入血肉之躯的马槊,怒骂,“敌至背后再提!”他回眸又是一惊,“元衡,避让!”

条件反射伏倒马背,似有疾厉的风声贴着他的后背呼啸而过,荀忻回头望去,敌骑维持着举刀的动作摔下马背,胸口分明是被一杆马槊穿过。

死亡再次贴着头皮与他错过。

紧扣马鞍弯腰,荀忻试着把身体重心转移到踏着马镫的右腿上,悬空的左腿贴上马背,冒着脸铲地的风险,拔出马槊,交给赶来的典韦。他望过去,那边老曹抽刀迎敌,还在奋战。八壹中文網

跟着典韦的骑士见他这一连串流畅的动作,齐齐吹了个口哨。

意识到自己待在这里仿若明晃晃的靶子,荀忻策马跟上冲阵的骑卒,随军往敌营内冲。他身边的亲兵这时才艰难地找过来,有亲兵掩护,荀忻腾出手解开马脖子上挂的包袱,取出的是一只拳头大的纸丸,吹燃火折子,点燃引线。

“典君!”

典韦会意,一挥大戟,纸丸被击飞出去,直落入一旁的粮仓中。几秒钟后,轰然一声巨响,犹如天地塌陷,整个营帐被炸得四分五裂,满地狼藉,残骸仍在燃烧。

交战双方都停了下来,茫然四顾,不明白刚才是什么异象。

曹操反应极快,当先道,“袁氏倒行逆施,天降雷霆。”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尔等莫要助纣为虐,逆天而行!”

战场上瞬息万变,袁军尚且不知所措,曹军已势如破竹攻破营寨,反攻身后的援军。

荀忻终于安抚住受惊的战马,便听典韦愣愣问道,“可还有?”

问那威力极大的纸丸还有没有。

荀元衡晃了晃手里的空包袱,“此物难制,仅得一枚。”

用纸壳替代陶罐更方便携带,但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糟蹋了几车纸才做出这一枚。

典韦点点头,表示能理解,“神器该当如此。”他吩咐左右保护好荀忻,自己调转马头杀回曹公身边,在旁护卫。

旭日东升,营寨中燃起的火几乎要灼破天穹,浓烟滚滚,热浪翻腾直冲云天。

万乘粮草,尽付诸一炬,可怜焦土。

袁军被击溃,主将淳于琼被斩,此役他们大获全胜。

策马登上高坡,荀忻向北眺望,一望无际,大泽绵延数十里,日月出没其中。

泽名乌巢泽,于是临近大泽的此地也称为乌巢。

兜兜转转,历史仿佛拐了个弯,回到了原点。

“元衡。”老曹骑在马上,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气沉丹田,“行矣!”

他们要立即赶回官渡。

马蹄没入水中,踏过连绵的水草,荀忻回头望一眼熊熊燃烧的大火,策马再不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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