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法有云,不得在军中赌博,然而无论是郑科,还是许涛对此都不在意所谓的军法,更是嗤之以鼻。
在郑科与许涛,还有众多弓箭手见证之下,刘然二人的赌约正式成立。
看着康随的面带怒气,刘然平静的与他对视一会,而后来到宋炎面前。
宋炎对刘然笑了笑,没有说话,在众人眼前与康随的人侯,来到了三十步之外,拿起了从林中采来的大叶子,高高举起。
手中举着蒲扇大的树叶,宋炎心中思绪万千,十分复杂,尤其是看着刘然接过黑漆弓,以手指勾动弓弦之时,脑子更是混乱,虽是如此,他却无半点后悔。
望着刘然的身影,宋炎不禁想起这数月来的相处,纵使时间不久,但能看出他是个能相处的人。
因此,数月前夜杀田旭,牵连刘然为替罪羊,而自己却因畏惧而不敢自首,只能看着刘然被鞭挞,一直到他安全归来,这才松了口气。
但心中那缕愧疚感,并未少去,反而随着相处时间,与日俱增。
当听说刘然被迫以人侯比试,他就知道面对自己的机会来了,自愿成了刘然的人侯,以此弥补自己的歉意。
他知晓这场比试对刘然的重要性,充当人侯的人,需十分信任队友,否则因畏惧而下意识躲避,就算李广再世,也唯有失败,为此他甘愿说出,自己是凶手的真相!
刘然看着三十步的宋炎,点了点头,有转向头看着康随,见康随准备好后,对自己怒目而视,刘然蔑视一笑。
感受刘然的蔑视,康随几欲冲向前对他饱以老拳,然后狠狠的用刀砍,但什么也做不了,胸中一股怒气,无法抒发,简直要让他发疯。
咚、咚、咚!
战鼓如雷鸣般咆哮。
在这以回声建筑的校场,更是增添威严,听着战鼓响起,诸多弓箭手神色一震,知道重头戏开始了。
郑科与许涛,如同皇帝般坐于高台之上,俯瞰着下方的刘然二人。
听着战鼓响起,刘然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看向身为自己人侯的宋炎,而是盯着康随。
感受刘然的目光,康随率先拿起黑漆弓摆好姿势,望着自家人侯,不由自主把绿叶当做刘然的脸,含怒拉弓。
箭矢在众人眼前掠过,而后穿过自家弓箭手所拿的树叶,并且余力不减,又飞出一百多步,这才插在被擂整齐的坚硬地面。
顿时,泾原路弓箭手们,发出山呼般的喝彩。
听着泾原路弓箭手的喝彩,康随不由自矜,朝刘然狠狠看了一眼,却见他无动于衷,本缓解的怒火,又再度燃起。
箭簇与箭杆重一两,刘然只觉得重如千斤般,他从未想过,第一次以人为靶,他所对准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同袍,望着宋炎在三十步外,眼里没有任何畏惧,刘然深吸一口气。
准心对准宋炎高举头顶的绿叶,身子没有任何僵持与犹豫,如同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一切如此流畅。
拉弦,松弦。
在宋炎的目光当中,箭如闪电,轻松贯穿他举过头顶的绿叶。
庆州弓箭手,看着刘然射中,也不甘示弱的发出海啸般的喝彩声,其中以张介最大声,哪怕如此多人喊叫,也能听见他那宛如撕心裂肺的喊叫。
感受箭矢带来的穿透力,从双手中而过,宋炎不由自主的放下了心。
在等待箭矢射出的过程,哪怕宋炎心中抱有决然,也觉得煎熬,那种被活生生当着靶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等待对方射箭的感觉,直叫人痛恨。
幸好,刘然未曾失手。
射中绿叶的刘然,侧目蔑视的看着康随,嘴里比出五十贯的口型。
看着刘然的口型,康随恨的咬牙,只想把弓箭对准刘然,狠狠射出,一箭又一箭,唯有让他万箭穿心,才能解心头恨。
见康随咬牙切齿,刘然嘴角咧起,再度比口型。
康随索性不看,见自家人侯来到六十步之外,又快速射箭。
箭矢直击绿叶,余力不减,飞出八十步,方掉落。
刘然再度拉弓,射箭,在众人眼中穿过绿叶。
听着双方的喊叫喝彩,刘然再度对康随轻声比划,五十贯。
康随双眼充血,如同一个面目狰狞的赌徒,望着九十步的人侯,狠狠拉弓射箭。
一箭穿叶。
“这康随不错,怪不得许都指挥使如此自信,”看着场中的康随,郑科哈哈一笑。
然而许涛脸上无半分喜色,他双眼紧盯刘然,他觉察到康随的不对劲了。
在康随目光当中,刘然依旧拉弓射箭,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脸上表情依旧风轻云淡。
射出箭矢,刘然甚至没有看着自己有没有命中目标,而是侧头看着康随,眼里的戏谑,无法掩盖,嘴里的口型,如剑芒般刺痛康随的内心。
被刘然目光所盯着,康随又怒又气,以及一丝他无所觉察的畏惧,那日刘然拒绝人侯,他以为这是对方的弱点,毕竟刘然不敢一介新卒,不敢对人射箭,也颇为正常。
然而,现实告诉他,无论是三十步还是六十步,以及九十步,刘然仍然能轻轻松命中,根本没有一丝畏惧,还能对他发出挑衅的嘲笑。
他害怕了,害怕自己会输,康随忍不住去想自己若是输了的结局,他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看向了许涛。
此刻,许涛面如铁青,他感受到了康随的畏惧,发出怒吼道:“康随,你在做什么?!”
康随闻声身子一震,抓着弓的手微微颤抖,咬了咬唇,这才勉强制止自己的思绪,狠狠盯着刘然一眼,然后再度拔箭拉弓。
一百一十步的距离,无法阻挡康随的击中。
击中绿叶,康随紧绷的心,松懈了一些,忍不住再度看向刘然。
刘然对康随嗤笑一声,说出五十贯,等他转过头时,看着宋炎,脸上已无任何表情,眼里唯有宋炎手中的绿叶。
张弓,射箭!
箭矢如流星,又一次在康随不可置信的神色当中,贯穿了绿叶。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为什么你这撮鸟还能再命中?”康随再也无法阻挡内心当中,那一抹恐惧的侵袭,连连对刘然咆哮道:“你一个新卒,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命中?”
刘然听着康随的咆哮,面无表情道:“五十贯。”
听着五十贯,康随最后一丝理智再也无法绷得住,就要上前对刘然饱以老拳时,一声怒吼从高台上传出。
“你他娘的想死么,敢动老子的人,想比就比,不想比认输滚蛋,少他娘的丢郑都指挥使的脸,”郑科朝场中发出怒吼后,又斜眼看了一下许涛。
被郑科目光紧盯,许涛双拳紧握,而后深吸一口气,朝康随怒吼:“康随,他娘的,你想做什么,快射箭!”
康随听着许涛怒吼,脸上满是惊惧,握着长弓的右手,忍不住颤抖。
刘然嘲笑道:“五十贯!”
听着刘然的话,康随的脸布满了狰狞,而后在众人眼中,拉满弓弦,而后狠狠一松。
弓弦发出铮的一声,羽箭被力道狠狠射出。
看着射来的箭矢,康随的人侯,双眼皆是恐惧,他也是弓箭手,如何看不出这一箭的射道。
他想躲,很想很想,甚至用尽全身力量去躲这一箭。
然而,在康随用尽浑身力量所射出的箭矢,怎是常人所能躲避,在他恐惧的目光中,箭矢狠狠穿过他的胸口。
箭矢刚穿过胸口,并不疼。
人侯只觉得胸口一麻,低头看着自己胸口深入过半的箭矢,发出恐惧的大喊,然而他却喊不出来,因为喉间已被肺脏的鲜血所占据,而后吐出一口触目惊心的殷红鲜血。
看着这一幕,许涛面色铁青,怒吼道:“康随!”
郑科抚掌大笑,他赢了。
庆州军的喝彩,其中以张介与张平亮的喊叫声最大,哪怕一贯沉着的梁护,此刻也加入了嘶吼,想要以此发泄自己的情绪。
站在阳光下的刘然,眼里闪过茫然的神色,他赢了,听着庆州弓箭手的喝彩,他的内心,却无任何的兴奋与骄傲,唯有一丝荒缪的感觉。
他侧目看向场外的观众,许涛面色铁青,因为他输了,郑科高兴不已,他赢了。
而赌注便是自己与康随,以人侯比试。
刘然又看向了那个泾原路的人侯,他躺在校场冰冷的土地上,嘴里呕出一滩又一滩的鲜血,鲜血铺满了他身下的地面,却无一对他露出怜悯的神色。
刘然知道这位人侯的结局,他虽死,依旧会被冠以逃亡的罪名,家人深受牵连。
而康随呢?
他正盯着自己的双手,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态,犹如赌输了的赌徒。
刘然又转向泾原路弓箭手,见他们的表情形形色色,有人麻木,也有人事不关己,亦有人对康随怒骂,嘴里各种下三流的话。
看到此处,刘然心中好似压了一块巨石,只觉得这个世道不对劲,居然没有任何人,觉得这场比试不对劲!
刘然思绪越来越混乱,忍不住想起那日行军路上,看见的河里的浮尸,宋帝赵佶穷奢极欲,视百姓如鱼肉,以揽天下财,供他挥霍,当十钱敛尽陕西路百姓血汗钱,不知有多少家破人亡,不知多少人投河自尽。
朝堂衮衮诸公,一个个鸡鸣狗盗,乌烟瘴气。
西军之中,区区一介都指挥使,视士卒如草芥,供其玩了,肆意鞭挞,因阶级法,而无人敢于告状。
吐了一口浊气,刘然又看向了庆州弓箭手,他们面露兴奋,纷纷向自己发出最浓厚的喝彩。
一直看到张介痛哭流泪的表情,刘然这才回神,对他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宋炎,顿首以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