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涛对宋知行这个儿子,是看得很重的。
虽然她并不是那么的重男轻女,也没有放松过对宋可馨的培养,但心里还是把宋可馨当成迟早要嫁出去的外人,儿子宋知行才能让她倚靠终身。
她是在顾家鼎盛时候嫁到a市去的,不算高攀,也不算低嫁。
两家一个珠宝,一个地产,都是暴利的行当,虽然没有什么业务往来,但至少还门当户对。
不过,这几年顾家大不如前,宋家做了风口上的猪,大赚一笔,家族事业蒸蒸日上,所以顾玉涛这几年也不大看得上她的娘家了。
有时话里话外,也许流露出一点诉苦的意思来,左右不过是怪娘家没怎么帮衬她,她为了今时今日的福气是吃了很多苦的。
顾韦风听了也无话,知道自己妹妹说的是事实。
但心里也会有不满,当年要不是借了顾家的家世,她顾玉涛再怎么也嫁不到宋家去,顾家是在他和筱云手里做出名堂来的。
顾玉涛今天这样的话,听起来未免有过河拆桥的意思,无意间透出来的洋洋得意,也让顾韦风觉得这个妹妹实在是过于势利。
现在顾玉涛手机还握着天恒不小的股份,当年为了掣肘筱云,他让顾家人在董事会里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如今看来,也不值得。
顾玉涛自己也说不得多高兴,这几年天恒的股价一直在跌,手里这些股份一直在贬值。她心里想的是要借个名目卖给她大哥才好,她大哥买,肯定不好意思压价,她就还不算太亏。
阿宁在跟边长雪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终于想起了宋可馨,想了想,还是有些拘谨道:“表姨好”。
宋可馨跟她这个外甥女不大亲近,因而也就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边长雪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牵着阿宁的手上了楼。
晚上边长雪洗了澡成大字形躺在床上,努力地放空自己。
房间里没有开灯,床帘拉开了一般,微弱的光线正好照到床前。
然而,虽然是在努力地放空,思绪却依旧翻涌而来。
心口的位置泛起深深浅浅的疼痛,一阵一阵的,深时像是一瞬而过的痉挛,浅时像是虫蚁不休不止地啃啮,可,到底也就只是难受和不能排解的苦闷而已。
边长雪其实有些紧张,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在a市,心里也是同样的感觉,因为有些东西是无法抹去的。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回来干什么,人死了就是死了,这些事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的,本来就没有意义,何况,她又怎么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救赎自己呢?
错误,可以通过忏悔被原谅,难道能通过忏悔被人遗忘吗?她本来就没有被原谅的资格,就算了被遗忘了,自己也会记得的。
可以瞒得过所有人,但一定瞒不过自己心,不知道母亲当年,可也有这样想过?她已经不清楚她这样是想做给别人看还是想让自己心安了,大约还是后者吧,做给别人看,对于她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求心安是很可耻的,至少在她身上是可耻的,她扰乱了别人原本平静的生活,自己却想全身而退求个心安,未免想得太美好。
最好的状态,不过是彼此都记得,你不肯忘,我不能忘,就这样都不好过下去才是最好的。
要是早点儿想清这一点就好了,她回来是不能是逝者安息的,不过是减轻自己内心的愧疚而已,而这减轻,也是饮鸩止渴,过后,只怕会更愧疚。
她是有罪的,生来就有原罪,这些罪孽是没办法洗去的。其实,说愧疚可能不太恰当,大约她应该对自己的存在感到抱歉,对自己有罪恶感吧。
可是,她已经麻木了,她也企图开始新的生活,企图忘掉这些,企图没有罪恶感的活着。
她还是好好活着,一直好好活着,不打算放弃生活,不打算放弃机会,除去那天在漫天火海中,她想过要放弃。
这么久,其实她都没有如他们愿那样痛苦地活着,而这麻木本身,也许就是现在愧疚的来源。
顾家爷爷,他曾是顾家所有人里,最疼爱她的人,是有条件地疼爱着她,当然,在那件事情之前,她一直以为是无条件的。
可是,她不能说他不对,因为他是对的,因为她是错的,她是不应该享受这些疼爱的。
以前他们所付出过的、所投入过的都打了水漂,他们是受害者,她怎么还能去怪他们呢?
其他可以还,感情还不了,也无法弥补,这是她欠他们的。
而且她自己也无法割裂什么,她做不到,哪怕知道不是她的,她也还是自私地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自己缅怀着,不让任何人知道。
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冷血动物,别人都做不到这个份上。
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还能谈条件,利用对自己有利的一面保全自己,可见她这个人天生就是不讲什么感情的,甚至没有廉耻之心。
所以,今时今日,借着顾家爷爷忌日的名义回来,不仅其他人瞧她不起,连她自己都会觉得是虚伪,猫哭耗子,假慈悲。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回来了,答应顾长清,觍着脸回来了。
上天没有再开她的玩笑,大约是知道她已经想通了、心死了,所以觉得可以放她回来了。这样的宽恕也不见得有多仁慈。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法,要不明天就回a市去吧,不要去墓园了,不要去面对了。
反正都逃避过了,一直逃避下去不是很好吗?
就这么背负着耻辱地活着,不是就很好吗?
她不要根本求不来的心安换他们一个心安,不是也很好吗?
她忽然觉得心口有些闷,像是要下雨了,她站起身来,走到阳台,推开玻璃门,正对着后花园。八壹中文網
外面也很闷,骤雨将至,空气粘腻而凝滞,厚重得像是有了实感,没有一丝一毫地流动。
忽然,冷风吹来,一道闪电划过,雷声大作,雨点像擂鼓一样,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秋夜下这样大的暴雨,在s市似乎是很奇特的。
风迎面吹来,她打了个寒噤,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退后了几步,复又关上玻璃门,里面开着空调,是自动调温的,所以关上门的一瞬,暖气从裸露在外的脚后攀缘而上。
冷暖交织最易致人感冒,果然,边长雪一低头,打了一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