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清在看到是边长雪的打来电话时,犹豫了一下才接起,低声问道:“长雪,怎么了?”
边长雪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微微带了些冷意:“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去妈妈那里看看”。
顾长清似乎有些为难,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边长雪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放心,我会早点儿回来的”。
顾长清换了一只手拿手机,右手牵起阿宁,继续往前走。
她迟疑了片刻,叹了口气,还是答应道:“好,你去吧,我让小徐留下来等你”。小徐就是送她们过来的那个司机。
边长雪放下手机,她没有坐在车里,而是站在离得较远的地方。
那里有一棵枝叶茂密的树,葱茏绿意,因为雨水积压的缘故,树枝低垂下来,正好停留在离她头顶半臂之距的位置。
不期然,一只躲藏在树冠里的鸟被底下说话的声音惊起,扑腾着没有干透的翅膀,飞到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上去了。
那低垂的一枝像浸了水的海绵,饱满欲滴,因为这小小的动作,终于不堪其重,卸去负担。
“啪嗒一声”正好滴在她的手机屏幕上,原本失神的她,吓了一跳,忙用手去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这一滴水,并不是眼泪。
她回神后,没有再犹豫,只是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原本待在车里候命的司机看到二小姐先是一个人下来,这会儿又不知道是要到哪里去,心里不禁打起鼓来。
小徐下车观望时,发现老郭已经下车了,也是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跟上去。
老郭的资历比小徐老得多,平时他们这些人都听老郭的,见老郭也不敢擅做决定,自己就更不能草率行事了。
老郭看着小徐一脸为难,自己先倒笑了起来,道:“不用着急,咱们这位二小姐,做事情随性惯了的,不会出什么大事”。
小徐一听,安下心来,从兜里拿出一包烟,打开,递到老郭跟前。
老郭看烟不错,觑了他一眼,笑笑,从里面抽出一根来。
小徐又递上火,老郭接过,点了烟,衔在嘴里。
小徐也给自己点上一根,深吸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神情彻底放松下来。
老郭拿下烟,笑道:“干我们这一行,就是要能守得住自己的心。不能眼看着东家富贵就忘了自己的身份,那些跟我们没有关系的”。
“这样的烟,以后还是不要抽了,我们虽然赚得不算少,但该省的还是要省,将来娶媳妇生孩子,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小徐知道老郭说这些是为了他好,因而笑笑不说话,也没有嫌弃他啰嗦的意思。
老郭又道:“你郭叔我没烟瘾,但看你这样,抽了该有六七年了吧”。
小徐拿下烟,笑道:“对啊,我才出来做事的时候,就学着抽烟了”。
老郭朗声笑了几声,一副不出我所料的样子,好半晌才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有什么过不去的事,非要这么糟践自己。
小徐没有说话,他不是s市本地人,老家在g省,当初想着大城市机会多,一个人跑到s市来打拼,出门才知万事难。
赤手空拳,没有一丁点儿可以夸耀的资本,凡事都要靠自己,难的时候,吃饭睡觉都是问题。
每天在茫茫人海中奔波,承受的巨大的生活压力,为了生计和不确定的明天焦头烂额。
但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孤身在外的空虚和寂寞。
s市的外地人太多了,小徐那个时候想着,自己就是哪天死在那个小出租屋里,都不会有人知道。
为了抵挡这些消极的情绪和巨大的虚无感,他染上了烟瘾,孤军奋战,是需要勇气的。
好在现在已经熬过来了,如今的生活也说不上多好,但至少不再为温饱操心,能抽包好烟,能寄钱到家里去,还能逢年过节地买点东西孝敬父母。
他明白老徐的意思,东家的富贵是东家的,跟他们没有关系,不能看着人家花钱如流水,自己也跟着大手大脚地没个节制。
小徐想了想,忽然道:“二小姐跟大小姐性格怎么差了这么多呢?”
老郭听见小徐的话,感慨道:“以前的二小姐,也不是如今这样。”
语气一顿,又道“以前二小姐因为从小在夫人身边长大,比大小姐活泼些,但很懂事,也很聪明”。
小徐来顾家做事还没几年,对于顾家这些事都不大了解。
他只知道现在的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是已经过世的那位顾夫人生的,大小姐平时总能见到,亲和大方,对他们这些人也不错。
二小姐在a市,也不怎么回来,所以他对二小姐知之甚少,心里多少还觉得有点神秘。
现在听老郭这么说,也就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老郭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二小姐,就像个小太阳,走到哪儿就暖到哪儿。
不同于大小姐的世故,二小姐让人觉得真诚。
这一点跟已故的夫人很像,夫人对他们这些做事的人一直都很尊重,没朝他们发过火。
家里要是有个什么急事,只要跟夫人开口,她一准儿会施以援手。
二小姐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老郭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说是可惜了。
边长雪走在路上,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风迎面吹来,似乎是冷的,但因为脸也是冷的,所以不觉得。
母亲的墓,也在这片墓园里,她上一次来,还是去年,今年母亲的忌日,她在a市没有回来。
去墓地的路,她是烂熟于心的,闭着眼睛都能走到。
母亲的坟是旧坟,所以位置会更靠近墓园的入口。
比起去顾家爷爷的墓前,去母亲那里,心情要平静得多。
来过许多次,在母亲的墓碑前,她早就把该流的泪流干净、该说的话说都清楚了。
等来到母亲墓前时,才发觉母亲的墓碑又旧了些,墓碑边角和靠近地面的地方长出了青苔,丝丝绿意,看得人心里发凉。
这里虽然有人打理,但也照顾不到这些地方来,何况时间一久,总要留下痕迹的。
她上前几步,跪在母亲墓前,心情有些复杂,但还是毕恭毕敬地磕了一个头。
她的母亲,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就长眠于此了。
在她最为颓废的那段岁月里,是母亲陪她度过的。
她曾逃课跑到这里来喝酒,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现在,她仍然想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