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橘黄色的灯光透过窗纸投到她修长的脖颈上,发出静谧的光芒。
披散的头发柔柔地依伏在肩头,因为已经过了许久,所以额前有了几根发丝,它们微微朝内弯曲着,在这并不醒目的灯光下,只有零星的存在感,如烛火的光线形成明明暗暗的阴影,好似有人凭空支起了一架屏风,光影斑驳间,未被遮挡住的肌肤,如同经年泛黄的绸缎,在烛光里回光返照,散发出陈旧的的,低调的光泽。
驼色大衣,鱼白粗呢针织毛衣裙,烟熏棕平跟浅口皮靴,戴着一副样子简单的绿宝石耳钉,胸前别着一个蝴蝶型珍珠金质胸针,斜挎着她惯常背的那个白色菱格链条包。
这一身穿着虽说简单,却也是她挑选了许久特地穿过来签约的,比她平时的穿衣风格要正式许多,也能压得住年纪,让她看起来沉稳一些。
不过,她新些的衣物首饰,都是顾长清给她挑的,她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这些花项,顾长清一贯不喜欢老气横秋,便是要优雅端庄些,也会挑颜色年轻活泼的,能左挑右选堪堪搭出这一身来,她也着实费了些神。
只是,毕竟年龄摆在那里,她既生得美,也不是穿身老色些的衣服便能轻轻盖过的,所以这稍加的厚重叠在她身上,也别有一番韵味,原来的刻意,在这灯火明明之下,却晓畅自然起来。
江城似也不觉有何不妥,堪堪握住她的手,两人并肩向楼上走去,期间只能听到低回的“笃笃声”,偶有衣料摩挲,因为秋冬衣着厚重的缘故,既默默无声,也不能使人有所感应。
在最后一阶的时候,江城先她一步走上去,然后一把把她拉了上来。
江城适时地松开了她的手,她也没有道谢,悄无声息地把手缩了回去,这并不是说闲话的好时机。
戚老板只回头看过一眼,便再未多加打量,他是老派生意人,做的是“眼观四向,耳听八方”的生意,心里从来跟明镜儿似的,这是江先生头一回带外人来吃饭,又是十全的照顾,亲力亲为,这个女子是何身份地位,自然不需言明。
他知道江先生的脾气,若说宽容有度的大家风范,那是自然,跟他们说话从来客气,不时时刻刻都端出一副架子,更从未仗势欺人,若说不怒自威的气势,那也是自然,江先生的规矩,你若是坏了,便无再犯的可能。
早年也有那轻薄放荡的,不知天高地厚,来鹤汀吃顿饭,处处惹是生非,好死不死,在太岁头上动了土,碰上了江先生和江家大小姐,当时就让人给架了出去,后事如何,戚老板也有所风闻,自此放出风声去,指名道姓,鹤汀不招待这一号客人。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本来就是这么个理儿,何况是在a市这样把自己身价看得沉甸甸的地方,要是没了脸面,自然混不下去,鹤汀的人脉,再加上江家的默许,这风声也就有多远放多远,那几个人的境况也就也不好了。
再后来别说是来鹤汀吃饭,就是想去稍微体面一点儿的地方也成了问题,所幸是南方有家业的,只是是家中长辈安排出来历练的,凭借着家中人脉才小有所成,刚受了几句溢美之词,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也抹不开面子。
但纸包不住火,后来面子上也糊弄不过去了,家中长辈知道了音信,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把几个后辈臭骂一顿,押着上门赔礼道歉,那几个长辈早年和江家老夫人有些面上交情,所以得了老夫人首肯,这事儿才算是过去了。
只是那几个人在a市的买卖黄了,终归自己觉得没脸,自此回了南方,没有再到这地界儿蹦哒过。
这a市的有头脸的人家从来都是更迭反复,你方唱罢我登场,你就是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也不会有人太放在心上,那几个人这一场闹剧,自他们消失在众人视线里后,也就雁过无痕。
除了戚老板,恐怕到如今,都没有几个人记得那几个“后起之秀”。
在楼梯的尽头,是一处短小方正的走廊,铺着薄薄的黄色枣红镶边绒毯,正中摆着红木花架,花架上的青花瓷盆里那棵长势旺盛的矮小灌木,垂挂着许多橘红色的果子,那果子个头很小,看起来有些像桔子,但颜色分外的艳丽,也比桔子圆些,显得憨顽可爱。
戚老板推开门,略一躬腰,打着手势请江城和边长雪进去。
她甫一进门,先闻到的是一阵清新的香气,有些像柚子皮的味道,又掺杂揉和了一股子清淡的花香在里头,闻起来并不会太冲,反而觉得神清气爽。
这里头的景象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复古陈旧,比外头要平常些,也没有了那些处处带着复古气息的陈设无端给人的一种沉重的压抑感。
里头并不冷,暖融融的,屋子角落里摆的那株山茶花已经打了花苞,肥大的叶子苍翠油绿间杂,可见因为室温的失衡,里头的物候也发生了变化。
在靠里的地方有餐桌,那餐桌看上去也平常,是一张横置的红木八仙桌,后头还悬挂着字画,古色古香,不过除了这些,也并没有多余的装饰。
这里头比外面亮得多,因着这窗纸是特制的,遮光很好,在这一点上,并不一味地仿古,也是为了能照顾到来这里用餐的客人实际的需求。
隔着这层窗户纸,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只能感受到昏暗的光线。
因为只有江城和她两个人,在位置上也没有什么好讲究的,等江城先坐了,自己随意坐个位置就是。
但没想到这老板格外地殷勤周到,招呼着她在江城边上坐下,让她好一阵无语,想着老板虽然热情好客,但未免太没有眼力见儿了,难道自己看着不像是个临时过来蹭饭的吗?
她不禁有些怅惘,觉得江城这个人明明不是好亲近的人,却每每有闲工夫捎带自己,这样两人相对的境地,也不是眼下这一回了,如果再这样下去,人家是没有放在心上,自己却会堂而皇之地习以为常起来。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万一哪一天江城不这么好心地捎带她了,她反而会惊诧不已,大失所望,百般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