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南和玉香怜的戏份,在众人瞩目的情况下开始了。
率先上场的自然是孙岐饰演的大将军周嘉南,此刻他还在北征途中,将士日夜兼程奔赴战场,行进已有月余,人困马乏,因暂驻军在渭城外——“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周嘉南受城中太守盛情邀请,入城赴宴,在席上初见江北名妓玉香怜,手挥琵琶,吟唱此曲,曲毕,“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今夜只合低斟浅唱,莫待他花残月阙,玉香怜弹得一手好琵琶,众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席间唯有周嘉南不动声色,虽说如此,然而神色间似有感慨。
玉香怜见状起身问道:“敢是我们这样穷乡僻壤的山村野曲不能入将军的耳?”
周嘉南顿了顿,解释道:“这倒不是,只是战事在即,听此一弹三叹之曲,我心生不喜,跟你和你的琵琶无关”。
周嘉南说得直白,其他人唯恐玉香怜面子上下不去,动了气性,她十五时家道中落,沦落风尘,艳帜高悬,姿容绝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学可谈古论今,才情可令当朝声名在外的名士拍案叫绝,京中候门贵户、高官世宦,无不以能与她结交为幸,周嘉南如今是朝中炙手可热的神武将军,若是玉香怜拂袖而去,惹恼了这位位高权重的大将军,落得个横尸北疆的下场,玉陨香消,岂不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没想到玉香怜轻笑道:“原来如此,将军不喜欢听感伤之曲,只是,我听闻北境苦寒,西风猎猎,群狼环伺,北狄蛮夷茹毛饮血,凶悍勇猛,君不闻,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出了这渭城,前路吉凶莫测,若有去无回,做了无定河边骨,妻儿老小无人照拂,将军果真就没有一丝感伤之情吗?”。
在座之人闻言骇然,想来这玉香怜受人追捧得没了分寸,竟然在大军将发之时说这种动摇军心的话,就算眼前坐着的不是神武将军周嘉南,只怕也不肯就这么轻轻放过,听闻周嘉南和家中夫人相敬如宾,不近女色,传为佳话,这玉香怜纵然国色天香,只怕也难回转周将军的心。
没成想周嘉南竟不在意,且听她的话只是不屑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北境苦寒,用北狄人的血去暖,西风猎猎吹不倒将士手中的长矛,群狼环伺,牲畜而已,怎敢近前?身当恩遇,食朝廷俸禄,受百姓供养,国家有难,怎敢惜身顾命,堂堂大丈夫,又怎能畏难?”
周嘉南一番话自然是满堂喝彩,唯独玉香怜复又坐下,笑道:“既然将军不喜欢听感伤之曲,绿云,取我的筝来,我弹一曲为将军助酒兴”。
古筝呈上,玉香怜弹筝唱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六翮飘飖私自怜,一离京洛十馀年。丈夫贫践应未足,今日相逢无酒钱。”激昂陈词,曲调慷慨,一改感伤之气,让人精神一振。
周嘉南是儒将,也通乐理,玉香怜这曲正中他下怀,因而覆碗,用箸轻轻敲击碗底附和起来。
在座的其他人只知道这曲中之意较之前大有不同,然而他们心中并无感同身受,因而见周嘉南以箸击碗附和,也只觉得好,纷纷击掌附和起来。
当夜,周嘉南歇在城中,将要熄灯就寝时,有人秉烛而来,是玉香怜和她的婢女绿云,周嘉南不解其意,玉香怜笑着解释道:“将军今日慷慨陈词,妾身不仅深以为然,而且愈想愈觉心中不忿,不知将军可否赏脸跟妾身谈谈?”
周嘉南对玉香怜猝然前来,原是想说于礼不合,劝她回去的,然而听她说对自己的话深以为然,而且事后想起还会觉得愤懑,一个风尘女子难道还能有忧国忧民之心?这让周嘉南很感兴趣。
因而他没有拒绝,而是道:“既然如此,你说说你为何会认同我今日所说的话,又为何愤懑?”。
玉香怜激动道:“妾身久居渭城,这些年派往北境戍边抗敌的不止周将军你一个人,倒是他们跟你周将军不一样,他们不到北境,在渭城就大发感慨起来,听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样的的感伤之词,无不潸然泪下,感慨自己仕途不顺,命运坎坷”。
“可是,可是将军你不一样,你是真心要守住这北境,你是心系家国,我观将军言行就能知道将军的心意,我虽然是一介女流,沦落风尘数年,然而家父在世时,我也曾熟读起四书五经,知书达礼,我知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妾身不是那样没有心的美人”。
“我在此等候将军多年了,陈国也等将军多年了,北狄虽然凶悍,然而茹毛饮血,冥顽不化,不足为惧,真正会让陈国败的不是北狄啊将军,将军你应该比我更懂得这一点”。
周嘉南见玉香怜越说越离谱,制止道:“你不必再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为人臣为人子,不能指摘自己的君父,你不必再说,我知道分寸,你能有这份心思,我很感动,只是,乱世之中,像你这样的弱女子还是明哲保身来得稳妥,最好不要过分参与到这些言谈当中,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实在是……”
玉香怜打断他道:“将军,乱世之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知己难求,我引将军为知己,将军你就拿这样的话搪塞我吗?”
“将军此去,胜负难料,我不知道下次渭城陌头新柳色的时候,还能不能再见到将军,将军,你可能体谅到妾身的一片苦心?”
周嘉南忽然沉默了,他知道眼前人也许就是他的毕生知己,他虽然有贤妻李氏,但他知道,他的贤妻一辈子都不会懂得他,他的贤妻只会嘘寒问暖,相夫教子,虽然这已经足够……但,眼前的玉香怜让他心中升起了久违的热情。
玉香怜见他动摇,眼中含泪笑道:“将军此去,妾身身无长物,愿自荐枕席,为将军你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