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日下午，飞机降落在s市，s市铅灰色的天空阴云沉沉，寒风裹挟着雨雪迎风吹来，冷意透骨，是熟悉的南方的湿寒，长雪不由得感到右腿膝盖处隐隐作痛，所幸她很快在人群中看到了司机老郭，老郭正踮着脚四下张望，脸上露出企盼的神色，她快步走近。

老郭这两年显见地老了，从前只是乌发里些许夹杂些白发，现在两鬓斑白了。他早年就跟着顾韦风，这些年风里雨里的，顾韦风怎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他都没埋怨过。对顾韦风的事情向来守口如瓶，别人重金利诱他，他也没走漏过半点风声。顾韦风不是当年那个二道贩子了，老郭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

老郭看见她很高兴，忙接过她的行李箱，问她冷不冷。12月份的时候，s市降下据说是二十年难遇的暴风雪，半个城市的交通和电力都瘫痪了，到1月初月才慢慢地小下去，现在只是下些小雪，城市早已恢复秩序。

上了车向窗外张望，阴沉天空下的大都市依旧繁华热闹，高楼鳞次栉比，巨幅屏幕播放着闫冬代言国内某珠宝品牌的广告，五点多正赶上通勤的高峰期，通过市中心的这段路格外拥堵，寸步难移。

在通过矮岭大桥前，最后一线天光也消失在天际，天已经完全黑了，灯光照射下，只有雪花缓缓地落下，又被车前窗的雨刷利落地、不留情地拂开。

老郭一路都在说个不停，但长雪记得老郭以前不是话多的人。老郭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问长雪在a市过得怎么样，问她a市是不是比南方要冷、饮食是否习惯、在大学里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真奇怪，想问她这些的话，在她上大学的前两年就该问，她快大四了，哪会有吃得不习惯和交朋友的问题呢。也许是因为老郭年纪大了吧，她想。

回到顾家，长雪只见到了阿宁，听王阿姨说顾韦风和顾长清都待在公司，顾韦风好几天不着家了，当然这也不奇怪，年底照例是最忙的时候，现在天恒上上下下都指着顾韦风和她姐姐的决策行事，其他人没法插手。

阿宁见到长雪回来很高兴，一直缠着她问这问那的，两人说了一下午的话。直到顾长清带着满身疲惫回家，一脸倦色，她的大衣手肘处被雨雪打湿了，靴子上沾着泥污，头发有些蓬乱，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她眼下的乌青。

边长雪那时正抱着阿宁说话，转头看到走进来的顾长清却愣住了，半晌才开口：“姐姐，你回来了。”顾长清已经脱去大衣，换了鞋，她点了点头，阿宁也唤道：“妈妈！小姨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可以一起吃晚饭了。”

顾长清闻言，伸手摸了摸阿宁的脸，脸上带了点儿笑意：“阿宁乖，爷爷今晚回不来了，就我们一起吃顿饭给小姨接风，妈妈晚点儿还要去公司。”

原本神采奕奕的阿宁眼角耷拉了下去，她从长雪身上跳下来，一头扑进顾长清的怀里，委屈地说：“妈妈，可是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

顾长清俯身摸了摸阿宁的头，叹道：“忙过这几天就好了，阿宁听话。”

王莲之这时也走了过来，她本来是在厨房跟阿姨一起预备晚餐的，听见顾长清说的话，有些不高兴了：“长清，你爸爸他今天又不回家啊，这都快过年了……”

顾长清闻言转头看向王莲之：“阿姨，爸爸他现在公司那边抽不开身，您这边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说这话时，顾长清的手仍旧轻抚着阿宁的脸，只是有些漫不经心。

王莲之闻言，讪笑道：“没，没，家里一切都好，我只是惦记你爸爸他身体不好，哪能这么没日没夜的工作呢？我给他打电话，总是他秘书接了，不是说在开会，就是说在见客，也没个回信……”说着转身走了。

顾长清也没再解释，只跟阿宁说了几句，就上楼去换衣服了。

晚上王莲之预备了一大桌子菜，招呼着要长雪多吃，说她离家久了，肯定想吃家乡菜，她含糊其辞地答应着。其实她数不出几样s市的本土菜色，在她印象里s市没有闻名遐迩的美食。这座城市太冰冷了，别人只记得住他的繁华。倒是以前住在r市外婆家的那段日子，没少品尝当地风味，久难忘怀。

所以王莲之费心思准备的菜色，她认不得几样，也许从前在s市的私房菜馆吃过，但也都忘记了。王莲之是s市本地人，她总拿长雪当土生土长的s市人看待，并不知道长雪童年是在r市度过的。

长雪倒也不是吃不惯，只是尴尬，王莲之客套的热情让她生出一种她跟他们是一家人的错觉，她只得在不知是何滋味的咀嚼中咽下王莲之的心意。

尴尬的晚饭过后，阿宁缠磨着边长雪想跟她说悄悄话，毕竟许久不见，但出人意料的是一脸倦意的顾长清叫住了她，也没说什么事，只是在劝止了仍牵着边长雪的手不肯松开的阿宁后，示意边长雪跟她上楼。

顾家在她离开后，这所老宅子也改了几处布局和一些陈设，在靠近顾长清房间的走廊上仍旧铺着从前的浅绿色旧地毯，当中有面格子窗斜对着前院里那棵高大葱郁的元宝槭，这扇向外凸出的窗她太熟悉了，多少次她曾坐在窗前的窗台上出神地看着远处，那里盛夏中午的时候几乎照不见太阳……

顾长清在窗前停下了，她没有转过身来，而是背对着边长雪斜倚着窗台，边长雪突然感到有些手足无措，像是做错事被老师叫进办公室的学生。边长雪想起某一天下午，她盘着腿坐在窗台上，一边抹着泪，一边絮絮念叨着：“这里没人喜欢我，我要回自己家去。”碰巧被没去午睡的顾长清撞见了，顾长清听了她的这些话，先是有些生气，然后就讥笑着说：“这里本来就不是你的家，你不是我的妹妹，爸爸也不是你的爸爸，你只是个没人要的讨厌鬼，你为什么还要赖在我的家里？”……

两人之间的沉默只持续了一会儿，顾长清突然开口：“你跟江城闹掰了？”

边长雪像是被雷猛地劈中了，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