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凌筠潼似乎终于哭累了,眼泪停歇,也不再梦呓,长睫毛沾着些未干的泪水,在室内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盛奕宸垂首凝着他的脸,俯下身,轻轻地吻去他的泪。
泪水是咸的,也是苦的,一如他此刻的心。
仔细想想,虽然他和凌筠潼已有过数次最亲密的接触,可说到底,他们还是陌生人,凌筠潼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心里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渴盼,他忽然很想亲耳听他唤自己的名字。
那一定,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吧。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滴滴答答地敲着玻璃窗,盛奕宸就在这个雨声中,陷入了长久的思绪中。
凌筠潼做了一场噩梦,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
他梦见自己被夏巍和那个强暴犯抓了,两只手被他们一人一边抓住。
这两人都想带走他,较劲地拉扯他的手,他痛得大叫救命,可没有人肯帮他。
他使劲挣脱了这两人的手,害怕得想拔腿就跑,可脚却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一只大黑掌从后面攥住他的肩膀,他急得奋力挣扎起来,“放开……放开我……”
护士拿着已经上好药水的针,一脸为难地看着床上不安分的人,“少爷,病人这么乱动,我没法打针。”
盛奕宸正坐在床边,闻言便抓住凌筠潼胡乱挥舞的胳膊,紧紧地固定住不让他乱动,沉声道:“打吧。”
“是。”护士不敢耽误,连忙握着针筒上前。
针头推进去的瞬间,盛奕宸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手臂颤抖了下,眉头深深地蹙起来。
如果可以,他真想替代他受一切苦,但没办法,这是不可能的事。
正恍惚着,耳边忽然响起护士惊慌失措的叫声,“啊!”
盛奕宸被吓了一跳,循声望了过去。
原来护士打完针,便顺带着换了瓶点滴,可不知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输液的针头扎进去时,血液倒流了出来,顺着软管迅速向上涌出。
盛奕宸被那一管子黑红的血液刺痛了眼睛,猛地一把将护士推开,“你怎么回事!不会就别添乱!”
而后慌手慌脚地拔出针头,手紧紧用棉签按住出血的地方,焦急地看向凌筠潼。
凌筠潼本就憔悴的面容愈发苍白如纸,秀气的眉紧紧皱着,几滴冷汗从额上滑落下来。
一股可怕的恐惧袭上心头,盛奕宸顾不上训斥护士,立即朝门外大吼叫人过来。
张医生匆忙地赶到时,病房里已经站了一排医护人员,盛奕宸像个盛怒中的狮子,疾言厉色地大声呵斥着这一屋子的人。
“怎么了?病人都要被你吵聋了!”张医生拨开人群,大步走进来。
一见到他,盛奕宸顿时如获救星,赶紧催促他道:“张老,你快过来看看,他刚刚倒流了很多血!”
张医生才注意到输液管那边吊着半管子倒流出去的血,不禁有些无语,换了个新的输液管,熟练地在凌筠潼另一个手臂上扎了一针,然后迅速松开绷带,液体慢慢地开始往下滴落。
眼见血不像刚刚那样涌出来,盛奕宸松了一口气,想到了什么,猛地撸起袖口,急切地问道:“需要输血吗?我和他血型一样,抽我的好了。”
张医生被他吵得耳朵都疼了,恨不得把这个方寸大乱的男人赶出去,忍不住吐槽道:“现在知道心急了?早之前干嘛欺负人家啊?”
盛奕宸被狠狠地噎住,刀子般地目光唰地刺向门口的袁青。
袁青接触他杀人的目光,立即缩着脖子躲到了门外。
心虚得这么明显,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这个大嘴巴传出去的!
不然一心只扑在医学研究的张医生,怎么可能知道他和凌筠潼的事?
盛奕宸在心里冷笑了声,很好,这么喜欢唠嗑是吧?下个月就赶回老宅,让他陪那群老头子唠叨个够!
张医生仔细地做了一番检查,没发现新状况,转头看向盛奕宸,委婉地劝道:“少爷,你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好好休息,病人暂时还不会醒,你不如先回去睡个觉吧?”
盛奕宸杵在那没动,只一味地盯着凌筠潼瞧。
直到张医生第二次提醒,他才有了反应,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你们都走吧,我留在这看着他。”
见他态度坚决,张医生也不好再说什么,摇头轻叹了声,带着其他医护人员离开了。
人一走,原本挤攘的病房顿时静下来,盛奕宸走到床边,轻轻地握住凌筠潼伸在被子外的手。
他好瘦,瘦得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也不知多久没好好吃饭了。
盛奕宸心又开始抽疼了,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将他连人带被子地圈入怀中。
怀里的男孩很轻,单薄而瘦弱,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不见。
盛奕宸忍不住抱紧了点,低下头,在他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低声呢喃道:“阿潼,你快点起来,我不欺负你了。”
空气静悄悄的,回应他的,只有男孩稍显沉重的呼吸声。
凌筠潼一直高烧不退,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
盛奕宸担心他真烧成傻子,急得片刻不离地守在病床边,亲自护理凌筠潼,监督医护人员给他换药扎针。
但药灌了一波又一波,凌筠潼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他变得越来越易怒,弄得一群人也跟着担心受怕,每次过来检查都跟如临大敌似的,生怕一不小心犯了错,会像前几天扎错针的护士一样卷铺盖走人。
到了第四天,凌筠潼仍没醒来,盛奕宸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焦躁,开始拿主治的张医生开刷,“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做事?都已经四天了,为什么他还没醒来!?”
“这不是普通的高烧。”张医生对此也很无奈,“病人受到的精神创伤太大,潜意识里抗拒醒来,这样下去,恐怕……”
预感他要说出不吉利的话,盛奕宸沉声喝断了,“别跟我说什么恐怕!我要他马上好起来!”
张医生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我们只能治疗他生理上的创伤,至于求生意识,这只能靠他本人。”
盛奕宸僵硬地看着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人,越来越深的悔意蹿上心头。
这一刻,他恨不得时间倒退,回到凌文伦葬礼的那一天。
如果那天他听了袁青的建议,直接带走凌筠潼,为他遮风挡雨,陪着他一起度过重重难关。
那么,今天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可世上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也无法改变。
他只能立足现在,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