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饭的气氛是杨倩芸多年来从未享受过的温馨。现代社会的家人是杨倩芸极不愿意回忆的，她父母关系并不好，打记事起印象里都是父亲借应酬多不归家，母亲歇斯底里的吵闹，一家人很少有平静坐下交流的时候，后来父母干脆将杨倩芸送到了借宿学校，从未考虑过小小年纪的女儿承受怎样的心理历程。

母亲车祸意外去世后继母很快进了家门，那女人惯会做表面功夫，杨倩芸实际上仍然是多余的，弟弟的降生让她则彻底成了边缘人，学校反而是她长期呆的地方。杨倩芸是渴望得到父爱的，虽然知道是奢望却仍然努力的学习充实自己，后来忘我工作为家族事业打拚，只为得到父亲的认可和亲近，然而事实却是一次次的失望。

杨倩芸自认为已经很独立，内心足够坚强，但这段时间张书雅无微不至的关爱让她冰冷多年的内心终于有了一丝暖意。此时感受到了杨辰希和杨辰志真心实意的关怀，享受着这份迟到却满满的幸福感，杨倩芸漂荡了多年的心终于有了归属感。

小碗里好吃的东西已然堆成了小山，张书雅还在不停的给她夹，杨辰希则拿着小勺子，一只手给她顺背，一边轻声的哄着喂她吃，杨辰志则说着见闻轶事给大家逗趣，气氛自然而温馨。

杨倩芸喉头有些发紧，眼眶有东西想要流出来却给她生生的憋了回去。这才是一家人相处的样子，她多年前无比盼望的家的样子，身边这些人才是她想要的家人，她的心再不是无根的浮萍。

如果之前她只是想借这个家作为跳板在这个时代活下去，那这时的她已经打定主意，就为这份温馨与关爱，值得她将自己的命运与这些家人绑在一起。

饭罢，给几位主子泡上一壶好茶，除了紫竹留下侍候，其他仆役丫头们都退了下去，张书雅准备说正事。

“辰希，辰志，娘想知道你们兄弟俩今年游学是怎么个安排的。”

“今年有两拨同窗相邀，一是往北地，我有个同窗的兄长在大雪山里有个别苑，可以去体会一番冬猎，另一处是在南地，几位友人相约去见识南地风光，现在尚未决定，若去北地后日就得出发，南地可以缓多几日，在约定时间赶到地方就行。

娘，其实去哪里游学什么的都不打紧，孩儿与三弟主要是不想与祖父去参加族里的年祭，娘若是有安排尽管吩咐，游学的邀约是可以推掉的。”杨辰希应道。

“那行，既然不是顶顶重要的邀约那这次游历就暂时不去了，娘确实有正事与你们商议。你们还记得你们爹爹离家去边关时候作的安排吗？”张书雅的目光闪过一丝恍惚而后变得坚定。

两兄弟同时点了点头。

“当时你们爹爹说过，如果我们二房在这个宅子再也无法安身立命，那我们就想办法分出去单过。现下家里的状况你们也知道了，不管是这两年刘元箐母女的频频算计还是你妹子的婚事，再有这次你妹子落水的事情，大房前几日的欺辱，娘认为，这个家我们已经不能留下来了。是以，娘已经开始为我们二房单出去过作了些安排。”

杨辰希和杨辰志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娘，不是孩儿不孝顺，其实我早就不想住这里了。每次回来都得去看那些人的脸色，又不是真的亲近，背后诸多算计当面却惺惺作态，他们那副嘴脸真的让人作呕。娘，我们早该离府独住了，只我们一家人住，过自己的日子，多自在！”杨辰志开心的蹦了起来。

“我的傻儿子呀，你以为娘不想？离家独居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情了！没有正经原因或是长辈许可，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你爹爹和你们几兄弟的仕途可就断了！为那些人赔上我们一家人的前途，值吗？”

张书雅摇头轻叹，“作儿子媳妇的，哪有不想孝顺父母长辈以报生养之恩的，府里人多年来对我和你爹诸般打压和欺辱，只要没涉及底限，我和你爹也就忍下了。这次娘下决心，也是因着你妹子落水的事。娘怕呀，钱财我们可以给，能被算计走的亲事那就不是我们家孩子的缘分，娘也可以舍下，但你们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的命呀，他们都不想要我活了，娘再难忍受下去了！”

“便是娘不说，这次回来孩儿两个也会同娘商议搬出去的事情，这是孩儿和三弟还在书院时听闻家里的变故做的决定。娘，前程当然要紧，然而如果连家人的性命都保不了，得享了高官厚禄又有何用？一家人当守望相助，相互庇佑，就算我们一家背上不孝的名声又怎样，入不了仕又怎样，只要我们一家能平安喜乐，一样可以好好过下去。”杨辰希正色道。

杨辰志也坐到了张书雅的身边央求道：“对呀娘，出了这么大的事祖父还能轻拿轻放，你这次千千万万不能再愚孝了，我们二房可不能被他们以孝道的名义算计至死。”

“你们都是好孩子，娘知道轻重，放心，娘这次是真的打定了主意单过的。搬是要搬的，多年忍受却不能付之东流，不孝的名声我们可不背，为这些人赔上我们二房一家的前程那可不行。”张书雅的眸光冷咧。

“若娘已有安排，尽管吩咐我俩做事，游学早晚可行，我们家的大事当紧着先办！娘，您说吧！”杨辰希道。

张书雅一脸严肃：“说到这里娘要提醒你们，名声有时候是需要经营的，就像做生意一样，掩着藏着谁知道你有东西售卖，谁知道你东西的好坏？这宅子里的人可以用孝道来要挟我们二房，想要我们惧怕不孝的名声传扬出去，将来你们踏上仕途被言官御史说道弹劾，坏你们的前程，却不知名声同样可以成为我们的助力。”

张书雅面露冷笑：“你们也听到外面的传言了，娘并没有捏造，只不过是把我们二房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传扬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去议论，是非曲直外人心中自有公道。传言嘛，捕风捉影的事也能歪曲出离奇的东西来，这说的人多了，呵呵！”

“那几房名声被传坏是肯定的，一旦时机成熟，我们离府就顺理成章了，被逼离府我们二房不仅不会背上坏名声，以后若有人说三道四还多了许多人为我们作证！”杨辰希击掌大笑：“我猜外面那些传闻肯定有娘的手笔，果然！”

“那我们现在只能等待机会吗？”杨辰志有点不甘心。

“你呀，哪能脑袋一拍就做事儿的？你这个急性子可要不得！”张书雅伸手在杨辰志的额头点了点，“你们爹爹早有预见，府里早晚是容不下我们二房的，当初在外做买卖的时候便置了些私产。前些日子我安排宋嬷嬷去打理将来我们要安家的宅子，喏，就在京城边儿上的泾阳县，是个庄子。”

“我听爹提过一嘴。”杨辰希道。

“你俩不是要去游历吗，不用去别处，正好趁这个时候去帮忙拾掇拾掇。娘未亲眼去看过总归有点不放心，这些年你们或是跟着你们爹爹，或是游学，眼光见识已然不凡，再说你们这个年纪，有些事情也该经手经手，可不能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拿庄子给你们练练手，该添点什么的你们拿拿主意，闲了还可以去长安城看看。”

两兄弟顿时高兴了，杨辰希开心自家终于为搬出杨府真正开始行动，而杨辰志则开始向往京都的繁华。

张书雅忍不住又伸出指头在杨辰志的额头点了点，“你是个急性子，去了一定要听你二哥的话，可不能随心所欲由着自己性子做事，若闯下祸事我们家可没有愿意为我们出力的贵人。京城不比别处，那里权贵豪门比比皆是，咱们杨家谁也开罪不起，是以你们爹爹把家业置在城郊的庄子是经过仔细考量的。”

“娘放心，我会看着三弟。”杨辰希忙道。

张书雅点点头，“雏鹰只有飞出去历练才能成长，娘不会拘着你们的。你是个沉稳性子，历来做事稳妥，有你看着娘也放心。辰志的性子得磨，你也不能总把他护着。”

“娘，三弟也就是在我们自家人的面前才随心些，他是性子直爽，在外时为人处事还是极有分寸的。”杨辰希笑道。

杨辰志扶住张书雅的胳膊轻摇，“娘，孩儿不会乱来的，孩儿知道轻重，不能给家里招是非，惹祸事，遇到事情肯定先跟二哥商量，把娘吩咐的事情办的妥妥贴贴。”

二房院子其乐融融，寿安堂的气氛就没那么融洽了。

按照历来的规矩，外出归家的晚辈是要往寿安堂请安的，这是孝道，杨老太也做好了二房两兄弟归家请安时拿捏他俩的准备。要么挑拨离间两兄弟跟张书雅的母子关系，如果不成，那也要在两兄弟身上出气，以发泄因张书雅引发的怒火。

可是晚膳都用过了，两兄弟连个人影都没有，杨老太的怒火也憋到了最高点，根本不顾杨老太爷黑着的脸冲他发起了火。

“看看，你看看，你还说杨青松张书雅不是个好的，但他们的孩子教养的好，有出息，这都什么时辰了，他们还不来跟我的这个祖母请安，这是有教养？这是孝顺孩子？我可听婆子们说了，那两个小畜生出了你的书房就直奔张书雅那里，何尝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要我说，那一家子都是没规矩的，就该狠狠的罚，让他们怕……”

“你给我闭嘴，”杨老太爷怒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他们是小畜生，那我是什么？”

“那就是老畜生……啊老爷，妾身只是说得顺嘴了，老爷你别见怪，妾身没骂你意思！”杨老太的尖声抱怨顿时歇火。

“说顺嘴，你确实说的太顺嘴了，这些年一说到二房你从不修口德，”杨老太爷对这个老妻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你总抱怨儿孙媳妇们这样那样，你也想想自己，作长辈的身不正，如何得晚辈们的尊敬！”

杨老太的面皮扯了扯，片刻之后忽然眼泪就流了出来，抽抽搐搐哭泣道：“妾身有自知之明，大郎和二郎都不是从妾身肚皮里出来的，他们两家不敬妾身理所当然，妾身不计较，可老爷你是一家之主，妾身是你的妻，他们不敬妾身说到底还是不惧你的威严……”

“行了，我自有思量，今晚我去书房睡，你安息吧！”杨老太爷起身径直离去，只留着杨老太愕然后独自发呆。这些年杨老太变着花样的哭泣和折腾，他已经受够且越来越习惯漠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