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船运货比走陆路方便且快速，量也大得多，杨家这些年来往益州运货几乎都是靠行船，为着安全就在沿河道的小镇购置了一些停泊歇脚的居处，兼作补给。近来杨家虽然放弃了一些买卖，但有些关键的货物也仍保留着进出货渠道，比如说益州首府的织锦。

所以杨家京城到益州的河航道一直保留着。

这一天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黑沉沉的夜色中，十好几个壮汉眼光灼灼的盯着远远河道边的两条大船黑影，以及旁边的几个大屋，神情极为兴奋。

他们当中有一个是本地小镇附近的人，叫胡二狗，战乱时他跑出去流浪，被人伙着去了水匪的帮派。大唐建立以后，李唐天下治下逐渐清明，山贼匪徒越来越没有安身之地。前不久官兵清剿匪人正好寻到了他们的地头上，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他们十多个人。

胡二狗说自己老家附近山高林密，地方偏僻容易藏人，便将他们一伙人引来了此处。这群无法无天的匪徒头第一天来便抢了镇上唯一的富户，人们也不知他们在哪个地方落了脚，这伙人不仅打劫附近的人家，还盯上了来往的旅人和客商，让这一带的人苦不堪言。

杨家庄的存货落脚点也被他们打上了主意，奈何杨家是货随人走，根本不怎么在落脚点停留，也不存货在这里，他们想吃下杨家运送的货纯属运气。

今天的运气似乎不错，胡二狗晚上出门晃荡的功夫，就发现杨家商行的落脚点来人了。他躲在林子里仔细观望，发现两条大船的舷吃水沉沉的，也不知道运了多少值钱的货物，船上有妇人还有小孩，看来行船的人根本没什么防备，胡二狗兴奋的赶紧回去报信。

一伙匪徒都很高兴，抢劫普通人哪有抢劫商行来得有赚头，商人是这个世道最有银子也是最没有势力的人，很多行商吃了亏如果不是损失巨大，根本不愿意去麻烦官家，受气不说，还要给官家一份辛苦费。胡二狗回来一说，一伙子人就拿了家事兴奋的直奔小镇码头附近。

杨倩芸一行到达小镇的落脚点后，她就让周管事把人撒出去排查情况了，等长孙无垢他们用完晚膳，周围一带的情况杨家护卫已经摸了个门清。

把人撒在暗处护卫，杨倩芸带着长孙无垢母子几人上岸游玩了一会儿，一直让人在船上呆着，再美的景色也会让人厌烦。杨倩芸让大伙儿奔走这趟的目的之一，就是想让李世民的家人在安全的同时有一个美好的旅行体验。

否则她只需在京城附近寻个地方躲上四五天就行。

周管事悄悄来报：“小少爷，这一带最近来了一股野匪，抢劫多起，杀人也有，导致附近一带的人苦不堪言，他们这会儿已经摸过来了，估摸着超不过二十个人，我的意思是让他们弄出点动静我们再出手，你看这法子如何？”

周管事能这么说，那股人的动静已经在他的掌握当中，本来两人还想着大约明后天才能寻得匪人在长孙无垢面前表现一番，以提升杨家人的地位，这不，就有人自己撞上来了。这样的好机会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怎么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这才是问题。

“虽然是些不成气候的莽匪，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周叔，我们借机会可以，但一定要做得万无一失，”杨倩芸凑近周管事身边，“可以利用那些匪徒做事，但是把动静闹的大点可以用我们自己的人，反正天黑那几位也瞧不清楚。”

周管事眼中闪过亮光，嘴角也有了笑容：“那，那些匪徒呢，怎么处置？”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道理！难道我们还能把这些恶人捉住，一路带着他们和贵人们穿州过府？或是把他们交给官府处置，暴露贵人们的行踪？周叔，你要清楚我们现在保护的人出不得任何差错，定天下的事才是大事，王爷已经许了我们便宜行事的权柄！”

“是小人糊涂了，小人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请小少爷安坐，等着小人的好消息！”周管事恭敬的行礼，然后隐入了夜色之中。

杨家的护卫们早就躲在了各个隐秘的阴影里，注视着那十多个蠢匪，匪徒们在他们的视线里自以为是的对着杨家大仓屋和货船指指点点，安排布置攻打的手段。没动，是杨家护卫训练有素，在等小主子或是周管事的指令。

杨倩芸踱步到船舱，恭身给还未歇下的长孙无垢行了个礼：“夫人，我们留在岸上的护卫刚刚探寻得消息，有一股对我们怀有恶意的人恐怕会闹出动静，夫人尽管安心休息，四郎就在船舱守护，周围也有我们的人护卫，等事情了结，四郎再来汇报！”

观杨倩芸面上镇定，长孙无垢心下安定：“你尽管做你的事，我会安抚好孩子们！”

“那四郎暂且先熄了灯，不给来袭之人观察船上情况的机会！”

压了灯，杨倩芸让人把船上的沙袋搬来垒好，封住船舱出口和两侧。便是有人能远射，箭矢也只会被埋入沙袋。杨倩芸就站在沙袋之后，镇定的将她的特制精钢手弩绑到了手臂上，石头和万福也是一身灵活的甲衣，刀具上身。

紫竹和绿竹也换了身皮甲，执着一柄剑跪坐在长孙无垢的不远处。杨家负责船务的护卫们全副武装静默在自己的点位，就等杨倩芸一声示下。

一小股匪徒真不算什么事，但既然要给贵客们唱个好戏，那么氛围就要到位。

船舱里面的长孙无垢毫无睡意，轻拍着李丽质的后背，猜测来袭的人是否是李建成或是李无吉派来的追兵，心里又惦记着还留在京城里的李世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想着李渊即将面临儿子们明火执仗的拼杀会如何的暴怒，一时之间心里竟然思绪万千。

宿在不熟悉的地方，还是在船上，李承乾和李泰本就没有多少睡意，得知竟然有人来袭，心中顿时惊惧不已。看到镇定的母亲两人默契的坐到了其身边。母子几人静静的看着船舱口夜色中那个小小又坚毅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心里又觉得很安稳。

胡二狗眯着眼睛瞧船上，心里有些拿不准：“你们说，杨家的好东西是放在船上，还是在他们的库房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大肥羊，咱们可不能轻易让他们跑喽！”

一个头领模样的踢了胡二狗一脚：“你这个蠢货，杨家那屋子听说只是用来供他们的伙计临时歇脚的，偶尔托镇子上的人收些本地的山货存着，也是船一来就全部收走，你什么时候听说过他们把船上的货卸下来了？

依我看，我倒是觉着笨重的货应该在后面那条船上，有女人和孩子那条船应该是杨家什么人的家眷，女人们离开一个地方就喜欢把最贵重的东西带在身边，杨家买卖做的不小，说不定这女人带的东西比他们这次运的货物都要贵重！”

胡二狗早就习惯了头领一不高兴就会踢他几下的行为，嘻笑着又凑到头领身边：“咱就这十几个人，两条船一起弄恐怕吃不下，弄一个另一个就会跑，老大，你说我们先弄哪个船？”

头领又给了胡二狗一脚：“说你蠢你还不信，杨家只不过是商人，伙计再多也是样子货，咱们是干什么的？咱就是一群不要命的匪徒，只要砍杀几个人，保管所有人都会被吓到！等咱们控制了船然后就把人杀掉，往大河里一扔，船和货物就全都是我们的了！”

“还是老大你有主意，难怪你才是做头领的人！”胡二狗嘻笑着奉承道。

那头领顿时得意洋洋。这种事他们已经干了无数次，每个人身上随随便便都背着好些条人命，不管是杀人还是抢劫，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轻易来财恶毒的做事方式了。

忽然，匪徒们就瞧到河心前面的那条船上闪起了一道光亮，那道亮光似乎划了个奇异的符号，似乎是个x，然后他们的身边忽然就冒起了好些道如同幽灵一样的身影，有些身影还发出幽幽的叹息，在静寂幽黑的夜里，特别的惊悚诡异。

“啊！鬼啊！”胡二狗情不禁的尖叫，这情景实在太吓人了。

“狗日的，你鬼叫什么，咱们杀的人还少吗，你还怕鬼，给我操刀子砍！”头领气的大骂。他带着人来埋伏杨家的货船，胡二狗在静寂的夜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杨家的伙计又不是傻子，人家还能不躲着！船板一抽行船到河心，他们今天就白跑这趟了！

胡二狗已经慌了，他是真怕，有两个人，不，有两个死鬼正在追着他，因为他趁着夜色看到对方黑漆漆的脸上一条条红红绿绿的印子划拉了整张脸，又是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杀人他不怕，可若对方是鬼，人都死了难道还能再被砍死一次？他才不信！

害怕的不止胡二狗一人，匪徒们同样对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黑影们恐慌不已。因为他们都听说过，历经战乱死在这一片林子的人真的不少。瞧着那些脸，这些恐怕是死而不腐的僵尸吧！有的人提刀乱砍，有的人惊慌奔跑，只有头领仍强作镇定喝令这些人反击。

周管事安排了几个机灵的护卫混在其中喊打喊杀，却只追着人跑，他则偶尔抱个大石头投到河中，一时之间岸边小树林热闹无比，喊杀声不断，兵刃相接的声音也有，落水声偶尔传来，就是没有人求饶，听得船上的长孙无垢几人紧张的很。

“四郎，要不要安排些船上的护卫去支援？”长孙无垢轻声问道。

“夫人放心，若需要支援周管事会放出信号，我们此行的任务是保障你和公子们的平安，其他事情皆不重要，一切当以你和公子们的安全为重心。岸上是有些情况，但也要谨防有人使调虎离山的计策，现在我们只需安心等待消息即可。”

“你心里有分寸就好。说起来同行了一天我竟然不知道，连你身边侍候的小丫头们也都会武，你们杨家庄是全庄子的人都学武吗？”长孙无垢的问话很跳跃。

这话有些不好回答，一旦回答不好这明显就是个坑，可不能让这位多想了。

“夫人，杨家庄地处在偏僻的山坳，周围隔老远也见不到一户人，我让庄里的壮年男子学武图的就是能守护住庄子的平安。后来，庄里闲着没事的人也自动跟着学了起来，多少算个本事，也能强身健体，我就由着他们了！也幸好他们长进，现在好了，都能为老爷做事了。”

杨倩芸话的意思，是告诉长孙无垢再也不需要猜疑和试探，她都成了李世民的暗卫头子，杨家庄的护卫们也被收成了李世民的暗卫，就算把庄人训练的再强也是听李世民的吩咐做事。特别是她，应下这个特殊的职务，再也没有退离李家独自安好的可能。

长孙无垢一怔，然后笑了，她明白了杨倩芸的意思。

没有隔多久，岸上的喧嚣停止了，岸边亮起一支火把，火把转动划着圆圈。杨倩芸扫了一眼便让紫竹给船里掌上灯，笑着对长孙无垢拱手：“夫人，周管事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你去瞧瞧是些什么人！”长孙无垢担心的是，来人是否是李建成或是李元吉派来的追兵，她们的行迹是否被那两人察觉到了。

“诺！”杨倩芸让人搭上船板，石头和万福留在船上继续护卫，自己一个人上了岸。周管事迎过来，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管事小声道：“一个也没跑脱，总共十九个人，没留活口。我往河里丢了几个石头，这样算来，我们就有二十多个人头，贵人们应该能印象深刻了。”

真正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杨倩芸心里仍很不适应，这些人虽然罪有应得，但到底是在她的命令下才没了性命的。强自压下心里的感觉杨倩芸吩咐道：“虽然是匪徒却也不该暴尸荒野，你们把火把亮起，挖个大坑把人埋了，正好能让贵人们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