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宿渊看着眼前洛铮海递过来的玉牌,有些迟疑,但还是伸手接下。
“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他俯身行礼,洛临烟松了口气。原因无他,梦里其实并没有这一段。
梦里的谢宿渊在弟子大会早早的就出局了,哪还轮的到现在?
想来她耗费了一番心力,到底还是有用的。
一旁的叶挽霜看着谢宿渊接过玉牌,双唇又紧了紧,到底还是开了口。
“弟子叶挽霜,恳请拜入宗主门下,愿为宗主之徒。”她跪下,也不管别人是如何看她。
修真界向来直率,遇到不平之事拔剑大打出手的也是极为多见。
这在修真界甚至是一种以剑论道的方式。
遇到大能,甘心投诚让对方收自己为徒,这自然也是极为正常的。
洛铮海怔了一怔,没想到这个内门弟子这般直率。
他思量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这次弟子大会,他本不愿意收徒,无奈谢宿渊是故人之子。
何况谢宿渊的修为也不错,收为徒弟倒也不错。
只是眼前的这名弟子,他有些许的印象。
弟子大会上的表现虽然没有谢宿渊和张不群那般出彩,但也是极好的。
他欣赏她的坦诚直率,但终究还是有些犹豫。
“我门下如今算上宿渊,已有两名弟子,怕是有心无力。”
洛临烟自然明白洛铮海这番话是在婉拒她。
论私心,她自然也不想让叶挽霜被自家爹爹收成徒弟,但她看到叶挽霜的时候,却有些改变决定。
这个叶挽霜在自己的梦中是一个外表看起来极为无害,实则城府很深的女人,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飞升。
梦境中的零碎信息,倒也没看出她对徐且行用情有多深。
但徐且行为了她可谓是谋算良多。
她跪在那里,脊梁笔直,不卑不亢。
这样一个能够忍住盘算的女人,放在自己眼下,似乎要更加令人放心一些。
左右她如今已经知道了很多预知的信息,她就不信,还能重蹈覆辙不成。
洛临烟想了想,上前两步:“爹爹,这个师姐长的这么好看,舞剑也好看,你要不还是收了她吧?”
洛铮海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帮眼前的这个内门弟子求情。
徐且行看着洛临烟开口,松了一口气,跟着开口:“师父,这位师妹进入内门的时日不长,便如此有造化,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他先前早已在洛铮海面前开了几次口,但是用处却并不大。
他本不该贸然开口,只是如今洛临烟开了口,他跟着开口劝说似乎更加自然一些。
“挽霜谢过仙姬与大师兄,恳请掌门考虑一番。”她再度跪地,行了个大礼。
洛铮海看着眼前的叶挽霜,任她行礼,没有阻拦,却也没有松口。
几人就这般僵持在此。
纪月沉像是看够了热闹一般,再度走了过来。
“能让烟儿与且行都为你说话,你倒是不简单。”
他金色的瞳孔中带着笑意和玩味,打量着叶挽霜。
便是这一句话,像是提醒了洛铮海什么似的,他心下那本松动的念头又坚定起来。
洛铮海摇摇头:“我门下弟子如今已有两名,便不再收了。”
叶挽霜的唇一瞬间白了白,但还是保持着理智,开口:“弟子知道了。”
纪月沉看着她,淡淡开口:“你若愿意,便拜入我门下吧。执法堂忙碌,多些人手总是好的。”
柳暗花明,叶挽霜露出一个笑容,连忙叩首:“是!多谢纪长老,受弟子一拜!”
他看着俯身叩拜的叶挽霜,金色的眼瞳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神色。
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叶挽霜,究竟有何能耐。
洛临烟见状,松了一口气,浅浅道:“恭喜纪师叔喜得爱徒。”
徐且行的眼中虽有憾色,但终究还是开口:“恭喜纪师叔。”
将近时日的弟子大会在今日结束,洛临烟看着西边沉下的红霞,轻松不少。
弟子大会过了,一切都在好起来,和梦中的那些支离破碎的轨迹逐渐拉开了距离。
一回首,对上了谢宿渊狭长的眼,他眼中的情绪,一如既往的让她捉摸不透。
演武场上,众人散去,只剩了观看台上的几人。
洛铮海看着谢宿渊,开口:“渊儿如今,倒是让我惊喜。”
“谢师父夸赞。”
洛铮海看着眼前的玄衣少年,听到这句师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眼前的谢宿渊身量挺拔,剑眉星目,和当初跪在雪地里那个孱弱的少年截然不同。
洛铮海问道:“渊儿如今几岁了?”
“二十一。”
“恩,烟儿如今也要及笄了。”洛铮海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说:“先前曾跟你说过,待到弟子大会之后,你搬来主峰,如今你便搬过来吧。”
“弟子遵命。”
洛铮海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转身离开。
天边的残阳和红霞烧在一起,给大地上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红。
洛临烟看着谢宿渊的侧脸,他要搬走了,她倒是松了口气。
跟他住在一起,她总觉得这里那里不自在,他搬走也好。
虽然谢宿渊的根基经脉一日不修补好,她便一日放不下心来。
但是没事,她可以日日跑去主峰找谢宿渊。
“谢师兄,以后你就是爹爹的徒弟了……”洛临烟说了前半句,却不知后半句应该说些什么。
谢宿渊只是“嗯。”了一声。
“谢师兄如今修为如何了,这几日的弟子大会,着实让我惊讶。”
“尚可。”
还没修为尽毁,你失望吗?
“那就好,以后谢师兄可要加倍努力修行啊,别辜负了我爹爹。”
谢宿渊听到这话,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却也懒的去揭穿她。
她如今倒是有长进了,逢场作戏,滴水不漏。
“方才你分明不想让宗主收下叶挽霜,为何如此?”
洛临烟顿住了脚步,她没想到,他竟然看出来了。
一瞬间,体内的灵气似乎又有乱窜的趋势。
“我哪有……”
“呵。”
她看着谢宿渊轮廓流程的侧脸,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嘴唇动了动。
二人无言,一路走回了院中。
连翘迎了上来问:“仙姬,还有一月便是你的生辰,仙姬可还想要些什么吗?”
弟子大会结束,但还有一月不到,便是洛临烟的生辰。
曾经洛临烟对此一直是提不起什么兴趣的。
从前每年她的生辰都有爹娘和师叔为她操劳,只是那时的她多少有些厌世,被宠的骄纵,平日里即使样样高调,在这个日子里却是鲜少闹腾的。
她想了想,脑中缺失的那片记忆空空如也,竟也想不出原因。
到底为什么呢?
那段缺失的记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至今日,洛临烟才猛地发现,她如今才发现自己的记忆缺失了一大段到底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零零碎碎的片段再怎么组织,却也组织不成一个完整的过去。
她看着连翘,眼中几分茫然,怔怔问了句:“我的五色兽呢?”
“什么?”连翘有些疑惑,“五色兽,不是早就丢了吗?”
正在回自己房门收拾东西的谢宿渊,脚步顿了顿,转身看了她一眼。
她今日挽着一个很简单的发鬓,发鬓间只插了两朵珠花,一身湛蓝色的衣裳将她的皮肤衬得更加细腻,上面的挂饰流苏,清脆作响。
他好像现在才确认,她身上穿的,是曾经他送给她的沧海绸。
是了,他忘了,沧海绸刀枪不入,又怎么可能被轻易毁掉。
他方才在问什么,五色兽?
那时他在哪个秘境为她抓到过的那只吗?
谢宿渊隐隐约约,是记得有这么一桩事情,但他细细一想,却又想不起,那只五色兽到底怎么了。
他本就记忆残缺,这么多年浑浑噩噩,拖着一身病体,更是忘记了不少东西。
唯有心魔在无数个日日夜夜反复折磨他,不过如今,心魔已然消失。
他想,以后的夜里,许是能睡个好觉了吧。
次日,一大早,谢宿渊便到了主峰。
今日是他拜师以来被传授的第一堂课,很巧的是,洛临烟得知了,便也央求着洛铮海她要来。
她本就已是金丹修为,如今来听听这些课业自然有助修为,洛铮海同意了。
把女儿和徒弟一起教,倒是也让他省事情。
于是主峰洛铮海盘坐于书桌前,看着面前三张小案。
三张小案前三个人依次排开,从左到右分别是洛临烟谢宿渊还有徐且行。
洛铮海看着他们几人,眉宇间有些欣慰,原因无他。
他当上宗主已久,已经很久没有教过弟子了。
何况这里面还有她的女儿。
缓缓开口:“人说道法天定,三千经藏,故世间有阴阳,可见万物相通。”
“那修真界与魔界又有何不同?”光是第一句,就让洛临烟蒙了,她开口问道。
万物相通那又有何不同呢?
“修真界吐纳吞吸天地灵气,一步一步夯实根基为主,而魔修则是用一些不入流的法子修行,此举虽见效快,但终究并非正道。故魔修多走火入魔,神魂俱灭。”
洛临烟将自己支撑在书案前,点点了头。
鉴于几人都还在金丹期,但三个人的进度条有快有慢,洛铮海试图将几人拉到同一水平,但明显这不太可能。
于是洛铮海调整了一下,徐且行的日程大多是练剑,谢宿渊的是修仙理论术法还有练剑,洛临烟的,则大部分是理论。
原因无它,洛铮海虽然看到她的修为确实是到金丹了,但如今才发现她对修仙界的理论知识一窍不通。
这让洛铮海感到很是棘手。
于是洛铮海从储物囊中掏出了近半人高的各类理论书籍摆在了她的面前。
最初他幻想过以后教自己的女儿修行一定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但如今现实摆在面前,才知道什么叫做差距。
他看着洛临烟对着书籍埋头苦干的样子,到底还是心中欣慰。
自从那年起他本就不指望这个女儿能有多大作为,如今她又有了修行的机会,还如此勤勉,倒是上天带它不薄。
主峰下的这座瀑布时大时小,传来阵阵水汽,此时正是夏末,还带着几分暑气,倒也不觉得冷。
还颇有几分烟笼寒水月笼纱的意味在里面。
可饶是这样,洛临烟看着眼前书籍上扭扭曲曲的一笔一划,还是有些困。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案上睡着了。
谢宿渊看着睡得正熟的洛临烟,拿起手中的剑,绕着主峰往下的山路,寻了一片竹林练剑。
只是剑鞘未出,便听到一男一女的声音。
谢宿渊侧目看去,才发现那两人有些眼熟,正是徐且行和叶挽霜。
二人的身影在竹林中隐隐绰绰,叶挽霜的温婉的脸上带了一丝笑意,她看着徐且行微微开口:“且行师兄,今日我来给你送些茶点。”
“挽霜有心了。”徐且行的声音柔和了几分,眼中也带了笑意,他接过叶挽霜手中的食盒。
“且行师兄,近日虽已是夏末,但终究暑气未消,所以我便做了一盘绿豆糕给你。”
“挽霜如此操劳,倒叫我心中过意不去。”
“无妨,只希望师兄能保重身子就好。”
二人的声音隐隐约约,谢宿渊有些听不清。
但是他却看到叶挽霜递给了徐且行一个盒子,想来应该是吃食之类的。
可他分明记得,这个徐且行这些日子不是还在对洛临烟几番示好吗?
还有这个叶挽霜,那日不是要拜宗主为师?
一瞬间,谢宿渊大概想明白了叶挽霜要拜洛铮海为师的原因。
在他晃神之际,叶挽霜和徐且行已经把话题牵扯到了他身上。
“近几日谢宿渊与仙姬走的近,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是,宗门中从前传闻仙姬与谢师兄不睦,但如今看来像是传言有误。”
“最近几日仙姬对我分外冷淡,这倒是让我难办。”
徐且行叹了一口气。
“且行师兄从前对仙姬分外冷淡,想来最近仙姬心中也恼了,哄一哄便好了。”
徐且行转而又道:“仙姬下个月便及笄,届时我想向宗主求亲,也不知仙姬会不会同意。”
谢宿渊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从前洛临烟对徐且行,他看的出从前仙姬的眼中是有徐且行的。
只是近些日子,才疏远了一些。
何况这些疏远,怕是做给他看的。
连洛铮海,都被她骗了过去。
徐且行笑了笑,“我想仙姬对我总归是有些情谊在的,这么多年,青梅竹马,定然也不是一时割舍的下的。”
“是,谢师兄虽与仙姬有婚约,但终究不过是一句戏言罢了,仙姬心中有且行师兄,自然也会同意的。”叶挽霜垂眸,掩去了几分酸涩。
“听闻凡间女子及笄之日要带簪子,上次我送去的那只似乎不合她的意,过几日我再去买一只好了。”
“那到时候,我与师兄同去,也好帮仙姬挑上一挑。”
凡间女子,在积极之日所带的簪子都是有讲究的,这一点,谢宿渊也知道。
眼前的竹影悠悠,拂过他的眼前,带来一阵清风,倒让他忘了究竟要做什么。
又沿着主峰的山路走了一会,方才想起,自己是要练剑的。
眼前竹林飞过三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两只成双成对,还有一只跟在后面追着,却总是慢了前面两只一拍。
像是前面两只故意将其舍下。
谢宿渊看着那两只雀儿,觉得有些心烦,抬手正欲挥出一道剑气。
但在剑气将要挥出的时候,他又转了个方向。
那道剑气劈下,将后面的树横向劈开。
树叶窸窸窣窣落了一地。
经过方才他的那一剑,原本飞在一起的雀儿被拆散了开了。
另一只雀儿又跟上了前头那只雀儿,原本跟着的那只雀儿在短短的变故中,落荒而逃。
谢宿渊看着眼前在丛林中飞着的雀儿,忽然想起,母亲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似乎给过自己一只簪子,
他翻遍了储物囊,取出了那只萤石做的簪子。
这种萤石在黑暗的地方会发出光,在修仙界算不上特别出彩珍贵的材料。
但这只萤石簪子的玄妙就妙在,上面缀着的几颗明珠,皆是他的父亲耗费心思找来的。
萤石东珠,如鉴我心。
他看着眼前这根簪子,有些恍惚。
不过这金黄色的萤石与硕大圆润的珍珠相配,再配一身蔚蓝色的沧海绸,缀流苏一动一响,许是,会很好看吧。
竹林中叶片落了不少,悠悠铺了一地。
谢宿渊收起了剑,将那簪子揣入怀中,沿着山路走回了授课的地方。
洛临烟不知何时醒了,趴在书案上,专注的看着洛铮海给她的心法古籍。
他看着氤氲的水汽拢成纱,弯了弯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