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李哥的话，我终于明白，这些街坊邻居，堵在我家院门口的用意是什么。

所谓的见多识广，所谓的出主意，不过是他们猜测我与开发商之间存在某种关系，且这样的关系，在他们看来，足够影响到最终决定给他们的拆迁补偿价格。

天真且自私，是我此刻对于这些邻居的看法。

轻吁一口气，我就这样的看了二人半晌，终于开口说道：“李哥，张婶儿，我现在清楚了......合着你们是觉得，我顾灿有资格劝说开发商，给大家一个足够满意的补偿价格，对吗？”

李哥沉默，张婶点头。

前者眼神满是歉意，而后者，目光中尽是殷切。

摇了摇头，我自问自答道：“我承认我在开发商那里有朋友，可人家凭什么帮我，如果卖我这么一个情面，极有可能多损失几百甚至上千万！李哥，张婶儿，扪心自问，你们觉着，这事儿现实吗？如果开发商是你们，你们会听？”

何况，钱朵朵自始至终都没有牵扯到这个工程中来，如果不是为了帮我留住旧味，她甚至都不可能去理会钱国锋！这点他们的确不清楚，可他们也该懂得换位思考的吧？还是说，在他们心里，单凭旧味免于拆掉这一点，就足够把我想成有多大能量的人了。

我很想笑，但我更多的是可悲。

在回来之前，我原本觉得街坊邻居之间，还是有一些情分在的，有什么事情，大家愿意告诉我，让我来出谋划策。此刻，我终于后知后觉，所谓的情分，不过是他们觉得，我有办法让他们多获取利益。

我妈曾经教育过我，做人要心怀善意，更要心胸开阔，但，唯有顺杆上爬的人不能惯着。

大抵，现在就是无比适用这句话的时刻。

“顾灿，话可不能这么说啊。”

眼见我没有帮忙的意思，张婶赶忙开口说道：“你婶子我可是看你长大的，是，我清楚这事儿做起来有难度，可你毕竟是南泰路的一份子......你妈带着你刚来的时候，大家伙可没少帮忙，怎么，现在你母亲没了，你小子就想不认这份情了吗？”

听到最后这句话，我瞬间就来了脾气。

我也确信，自己正在遭受的事情，是道德绑架。

“张婶儿，那份情我当然认，可这一切的基础，都是在我能做到的前提下，您提出的这个忙，我真真儿就是有心无力。”顿了顿，我极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还有，请您别拿我妈说事儿，她老人家在那边，可承受不起。”

察觉到了我言语中的态度，李哥这个憨厚的北方汉子，终于在这个时候开了口，“顾灿，你别生气，张婶儿没别的意思，她嘴笨。”

“呵。”

冷笑一声，我没有言语。

李哥则是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香烟，从中抽出一支，递到我面前：“抽支烟，消消气。”

我不想闹得太僵，便从他手里接了过来，吧嗒自行点燃，轻轻吸了一口，吐出的淡白色的烟雾，很快就消散在院子里，就这么过了半支烟的时间，李哥再度说道：“你说的这些，哥都理解，也能明白。但是，你也要站在我们的角度来看看问题。”

“张婶家的小子，眼瞧着三十五了，至今还是单身，不是没有合适的对象；而是没有一套像样的房子。在郑州这座城市你也清楚，没几户人家，愿意把自己闺女嫁给一个连房子都没有的男人......张婶早年就没了丈夫，把孩子拉扯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让她怎么再为孩子准备一套婚房？至于那小子，三十郎当岁，在事业编里用心工作，的确很努力，可他也的确没法在咱这买套房。”

李哥重重地吸了一口烟，此刻，在这个中年男人脸上，摆着的尽是沧桑。

“至于你李哥我，目的更简单，只为了一套学区房。之前想给你侄子准备，奈何在房价面前，我只配看看......现在不同了啊，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摆在面前，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老话儿就摆在这，我有什么办法。

其他邻居，不排除那些想狠狠捞一笔的人，但他们也真的，或多或少有自己的切实难处。顾灿，你别怪大家。现在这世道，我们生活已经用了很大力气了，好不容易赶上了这样一个机会，没有道理不多为自己争取一些。”

李哥捻灭了烟，止住言语。

我张了张嘴，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年幼时，我生活在母亲的羽翼下，那个自强的女人，一点苦都没让我受过；青少年时期，她的事业渐渐有了起色，也从未让我知道缺钱花的滋味是什么。

她跟眼前的二人，何其相像。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竭尽所能，唯一不同的，则是他们的方式。母亲靠自己拼搏，而他们，只想靠拆迁。

即便如此，我又能说他们不对么？

就像李哥说的那样，大家生活在这座城市，已经用了很大力气了，好容易有了一个让自家孩子成为“拆二代”的机会，能轻易的放弃，不为自己多争取吗？我没答案，因为我不曾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理解归理解，我总不能因为大家的难处，就充当他们眼中“正义、善良”的化身，为他们争取更多的利益，然后站在安歌的对立面。

长叹一声，我终于开口：“张婶，李哥，你们说的我都能理解，也清楚你们的心思。感谢你们愿意对我坦诚，可，你们也真的是太高看我了，实话实说，我家之所以能避免拆掉，不是因为我在开发商那边有多大的关系，只是单纯的，它所处的位置可拆可不拆而已。

至于你们的难处，我承认自己还没法真正理解，可有一个道理我是明白的，在这种拆迁工程里，开发商能做到一切都合法、合理，已经是极大的不易了。他们一没有拖欠拆迁款的心思，二也不会用什么套路坑骗大家，一切都摆在明面上，我觉得大家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