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屋子睡的是个女子,虽然夜黑看不清模样,但在叫醒她,说了几句话后,孙策就问出了她的来历,原来是厉寻买的那几个女乐之一,被刘正送过来的。
孙策心道:“这么看来,我在太守府见到的那几个女伎,确是厉寻的女乐啊。”
实事求是地讲,像刘正这样的官儿已经是好官儿了,尽管不能主动除恶,但至少会来事,优待士族,也肯做事,上任没有多久就“行春”,也没听说有聚敛贪污的浊迹,难怪在郡中颇有美名。至于寒家士子?谁管他们!反正舆论话语权不在他们手里。
抄一次涂家,得了三次好处,孙策甚觉好笑。既然刘正把人送来了,也不必装模作样地退回去。刘伯一个大男人服侍他这么长时间了,辛苦得很,能有个女人来帮他挺好的。
孙策没问这女子姓名,让她接着睡去,自己则是打了桶水,一番冲洗过后,浑身上下清爽。
回到后院,刘正、刘元披衣出来,三人又略谈了几句。
孙策说道:“你俩今被除为督邮院吏,已是吏身,行动再不得自由。我明天归家,你俩不用陪我了,先去功曹要来除书,然后便去院中就职罢。待我归来,再给二位摆酒庆贺。”
刘元很高兴地应了,说道:“在下与叔业今既被任为督邮院吏,便是督邮的下吏,不合适再住在督邮舍里了。我二人明天就搬出去,去吏舍里住。”
孙策点头说道:“也好。”
刘元见他心不在焉的,以为他是累了,拉着刘正告退回屋。
孙策是有点累,可他心不在焉的原因却非在此。他大步进到屋里,两三步来到案前,从袖中取出孙绲的信,急不可耐地去掉封泥,抽出信笺,接着烛火看了起来。
此番郡北诸县之行,得罪了赵忠的侄子,或许会惹祸上身,但相比祸患,收获更大。
从感情上来说,为民除了众多的蠹虫,他很有成就感,这就不必说了,只说利益上的收获。
物质上的收获有两千多万钱,百十件良兵,几件精甲。这些财货足够他再武装几百人了。
为保险起见,不能大张旗鼓地召人,但有了钱,就可以让许仲、江禽扩大招揽轻侠、恶少年的范围,可以把触角伸出西乡、伸出颍阴了。
许仲且不说。有了孙策暗中的支持,江禽如今在颍阴也是颇有威名了。
江禽有心机,在他们原先那个圈子里的地位本来就仅次许仲,而今得了孙策的扶植,有钱、有人,有后台,自己也慷慨有勇力,俨然已是一方“大侠”了。西乡在颍阴西南,人呼他为:“城西伯禽”。
孙策前不久,还从小夏、小任那里听到了一个有关他名字的笑话,说是颍阴县里有一人,与他同姓,亦同字,每去别人家,到门口,每每自称江伯禽,坐中人听到看门奴的通报后莫不震动,待请其登堂入室后,却发现不是江禽,因号其人曰“江惊坐”。
轻侠们任侠尚气,何谓“任侠”?任,气力也;侠,挟也,以权力辅人也。他们最看重的是什么?强者为尊,力强又能助人,就有大名。有了名声,又有钱,招人就不难。
同时,也可以让许仲、江禽去买些精壮的大奴,一如繁阳亭的里民那样加以操练。当然,为避免猜疑,买奴前要先买些地,就说买奴是为了种地。
再又同时,可以悄悄地从市上买些兵器,藏于西乡,留待备用。这个兵器不能买太多,到时候让许仲、江禽酌量买。还可以再买些粮,也不用买多,够数百人吃几个月就行。
又要招人,又要买奴,又要存兵器、粮食,西乡的别院就嫌小了。可以托高素或冯巩出面,再在西乡买块地,建个庄子。将来黄巾起后,若无处可去,也可凭借此庄做些遮挡。
两千多万钱能做不少事儿了。此外,名声上的收获更大。
得了半郡百姓的民望,称颂他的不止有普通百姓,也有太平道信众。凭这点美名,日后假设落难,也许可以保住一命?并得到了士族的认可,进了襄城县李家的门。这也是很值得欢喜的。
财货、名声之外,还又一个重要的收获:铁官。
距上次去铁官,已近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里,他在案行诸县的同时,也仔细地考虑了该怎么做才能把铁官控制在手里。经过十几天的考虑,有了一个比较成熟的计划。
计划分两步走。
第一步,举荐涂容为铁官长。
今晚在太守府,他已把涂容荐给了刘正,刘正也同意了,底下就要看朝廷批不批准。以他的估计,有赵忠侄子这层关系在,朝廷应该不会驳回。
朝廷要是不驳回,涂容顺利地当上了铁官长,就可以进行第二步了。
涂容毕竟是个外人,纵有他的把柄在手,掌控铁官这么重要的事也不能依赖他,需得再安插一个自己人进去。该安插谁人进去?他也考虑好了。
这个人首先要沉稳,其次要勇武,还要识字知书,最后还得有官身。唯其沉稳,才能应对复杂的局面,铁官里有涂容、有石徂、有太平道信众、有铁官徒,不沉稳不行。唯其勇武,才能压住铁官徒,万一有变,也才不致束手无措。唯其识字知书,才能保证不会像个睁眼瞎,被人蒙骗。唯其有官身,才能从西乡、颍阴远调到铁官为吏。
如此一来,孙策门下这么多人,只有一人最合适:现任西乡游徼的徐晃。
徐晃认字识书,粗通经籍,有武力,敢杀人,性沉稳,做事可靠,又有官身。游徼,百石吏,到铁官里任一个椽史绰绰有余。更妙的是,游徼还是郡吏,直属郡府管辖,不必走县廷这一道程序,只要刘正答应,一道除书下去,就可以上任。除此之外,还有最妙的一点,徐晃这个游徼是刘正亲自任命的。——前年刘正行春到西乡,在西乡官寺院外见过徐晃,因喜其勇武忠孝,故将之除为游徼。
现在人选有了,剩下的只需找个由头把他安插进去。那么,这个由头该怎么找?
也简单。等涂容上任后,命他给刘正写道奏记,以“涂驯骤死,铁官内人心浮动,铁官徒时常闹事”为由,请求郡府调一个勇武知书的人给他当助手。然后,孙策可以装着不经意间,向刘宏提一下徐晃。前年刘正擢用徐晃为游徼时,他也在场,知道徐晃。
刘宏开达理干,在大事上固然严守立场,不惜直言谏诤,在小事上却也非不通人情世故,在徐晃确实才堪可用、又是孙策门客的情况下,应该会顺水推舟,卖给孙策一个人情,将其荐给刘正。他是郡功曹,荐一个百石吏轻而易举,刘正肯定也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这是第二步,把徐晃调入铁官。
铁官里那么多人,只徐晃一人也不行,可以让他随行带上几个宾客,从西乡轻侠里挑几人随他同去。
上有涂容,下有徐晃,这石徂再有能耐,估计也难掀起大浪了。
为稳妥起见,可再遣一人,明面说是送给涂容当长随的,实际上肩负起监视涂容之责。这个人不需有官身,只要忠诚精明就行,小夏是个不二的人选。小夏跟了孙策快两年了,受孙策的衣食厚养,感恩知报,两年来,忠心耿耿,鞍前马后,不辞劳苦,以奴仆自居,人且精明能干,交给他办的事儿,没有办不好的,实为最佳人选。
这样:抑制太平道在铁官里的发展、收揽铁官徒,有徐晃;监视涂容、传递消息有小夏,再有几个轻侠勇士为他两人的耳目、爪牙,短期不敢说,有个一年半载,铁官就能入手中掌控了。
……
孙策回忆过郡北之行,又反复思忖过铁官攻略,觉得这个计划没甚漏洞破绽,只等涂容顺利当上铁官长后就可着手实施了,轻松下来。转又想起今夜戏志才提醒他提防刺客的话。
他心道:“光武初年,诸将伐蜀,蜀地震骇,蜀人大惧,乃使刺客刺来歙、岑彭。来歙昔攻河西隗嚣,伐山开道,袭克略阳,隗嚣惊失色,言:‘何其神也’!岑彭攻蜀,晨夜倍道兼行二千余里,使精骑驰广都,去成都数十里,蜀主公孙述大惊,以杖击地,言:‘是何神也’!这样勇猛善战的两个‘神’将也难逃暗杀,先后死在刺客剑下。……,我如果寻到死士,去行刺何进会怎么样?”
略想了下,觉得不靠谱。他想道:“何进身为大将军,地位高的同时护卫肯定也少不了,出入必然会防范森严,光凭死士怕是刺不了他。”
随即孙策又想到太平道各地的渠帅,不禁想到了各地的黄巾残余势力,他寻思:“太平道的残余势力也是一份资本,现在离天下纷乱也不愿了,我也该未雨绸缪,做些及早的准备才是。”
“扬州的太平道余孽,好像也没有什么成型的了,就算是有,也不是我所熟悉的,想要他们对我有好感,并且愿意归顺到我手下,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看来得想想办法。”
孙策和那些黄巾不认识,怎么把人派到他们身边?又该派谁,才能保证不会令对方生疑,又能保证可以顺利说服对方呢?
他深思良久,可是一直苦思到睡着也没有想出一个好的办法,次日早上,半睡半醒间,忽有一灵感入脑。
这次回家,孙策不打算带多少人,吃过饭后,黄忠、陈武和周泰等人备好坐骑,诸人踏上了归家之路。刘元、刘正把孙策送到路上,等他们走远后,也就回到了营里。
街上人已不少,孙策等人策马缓行。在城门口,对面一队官家的车骑。
最前是四个持“便面”的步卒开道,其后两辆轺车,各有一个百石的文吏站在车上策马而行。轺车过去后,是一辆一边屏障被涂成红色的黑色辎车,两个扛棨戟的骑吏扈从在车的两侧。
孙策心道:“这是千石吏和六百石吏的出行仪仗,也不知是谁?”
以孙策如今的地位,若是个气盛的人,此时狭路相逢,不让道,乃至争道都不奇怪,只是孙策性子沉稳,而今虽名声巨大,却依然低调,保持着一贯的谦让作风,所以便让黄忠、陈武和周泰等人勒马停驻,避让道边。
步卒、轺车、辎车、骑吏过去后,又有一辆小一点的辎车,一辆翠色的軿车紧随其后,络绎驰过。
軿车经过的时候,车内人刚好撩起帷裳往外边看。
轻侠里边有人“咦”了声,说道:“这不是迟婢么?”
孙策把视线从前边的辎车上转到軿车这里,见车窗里露出一个丽人的容颜,细眉樱唇,眼如水波,正看着自己。可不就是迟婢么?他愣了下,心道:“迟婢?……,原来这是费畅的车驾,郡丞可不就是六百石么?軿车前头那辆小辎车里,坐的应是费通了。他们这是刚从西乡来么?”
车都奔驰过去了,迟婢还在扭脸往他这里看。孙策骑坐在马上,目送她远去,想道:“我这回行县,一下查处了那么多的官吏、豪强,对我来说固是得到了美名,对前任北部督邮的费畅来说不啻一个狠狠的耳光。我这来郡中多日了,还没见过他,也不知他对此会有何反应?”
他猜的没错,这个车队正是费畅的车队。第一辆辎车里坐的就是费畅。
费畅昨天休沐,回家了一趟。费通在家待得闷了,非要跟他来郡里,说“想再见见世面”,他刚被任为郡丞不久,也想炫耀炫耀,——须知,两汉之官制,六百石是一个关口,六百石位列下大夫,从这一级开始往上就是“贵人”了。因此,他就带着费通、迟婢一块儿归来了。
和迟婢一样,他也看见了孙策。迟婢在看到孙策后都想了些什么不知道,他正咬牙切齿地在想:“孙家子辱我过甚!行一趟县把我搞了个声名狼藉不说,知我今早归郡,他又一大早带人在城门口耀武扬威!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今天须得再去主人家哭诉一番,必要请小少君为我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