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那个夏天,我和沈思妤离开了家,从此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离着远行的日子越来越近,离别的愁绪也越来越浓。
“你看看,你这分数,省里的大学都是随便让你挑的,非得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沈思妤的录取通知书到了之后,沈阿姨可是一点也不高兴。
“妈,我就是想去北京见见大世面。”
“有什么好见的,不就是那里的楼高一点,官大一点,人有钱一点。”
“沈阿姨,那可是北京,首都。”
没出过县城的我们,当时对省会城市已经很是羡慕,就别说像北京这样的城市了。
“北京有什么好的,像咱们这样的孩子,去了北京,不知道得挤多少地铁,那地方不得是有能力,有背景的人才能待的。”
“妈,我们是去北京读书,又不是去干嘛,哪有你说的那样吓人。”
“就是,阿姨,你就放心吧,我们就是去北方读个书。”
“还有你,好好的跟着凑什么热闹,一个去了北京,一个偏偏又去了天津。”
沈阿姨连我也“数落”了一番,怪我们走得太远了。
如果当时沈思妤报了省里的任何一所大学,我想我也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沈阿姨也会很高兴,我妈也会很高兴,我老爹应该也会很高兴。
可这就是人生,它从来不给任何人一次重来的机会。
“行了,孩子们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我们应该替他们高兴。”
沈叔叔不愧是当老师的。
“去那么远的地方,我能不担心吗?”
“担心有用吗,孩子们都要长大,总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们也没有办法一辈子都呆在他们身边。”
听到沈叔叔这么说,沈阿姨的心里才稍微好受那么一点。
我妈见我马上也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也是心里很难受,但是她不曾说过一句担心的话。
大抵是我老爹不让她说吧。
至于我老爹,老顾家出了两个大学生,他的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看,我们这个美丽的小山村。”要去北方的前一天,我和沈思妤爬上了村子后面那座最高的山。
夕阳西下,泛红的霞光带着几许落日的余晖,穿透云层,映照在这个满是烟火的小山村。曲径的山路穿梭在山河田地之间,几支烟囱此时已经冒着青烟。村子里也陆续亮起了泛黄的灯光。
黄昏下,这个小山村的景色也是那么迷人,尽管这里依然很穷,穷得有人上不起学,穷得有人早早的就走向了外面的世界。
“沈思妤,以后,你会回来吗?”
我看着坐在高高的山岗上,双手托着下巴的沈思妤问道。
“不知道,也许会吧,但也许也不会。”
我没有再问什么,走了前去,挨着沈思妤边上的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那个傍晚,我们在那高高的山岗上,望着山脚下的小山村,发了好久的呆。
我们也未曾想过,这一别,才知故乡的深情;也才明白,从此故乡也便没了春秋,只剩冬夏。
质朴的童年,羞涩的青春,也将从此与我们正式告别。
要走的那天,清晨四点多,我便听到了矮小破落的厨房里传来声音。
老爹和我母亲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忙碌的。
他们给我做了好多我爱吃的菜,还给我蒸了馒头。
“你说,好好的在省里报个好二本不行,非得跑天津那么远的地方去。”
我终究是听到了母亲的话语。
“欸,孩子长大了,不想离家太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吧。”
我老爹叹了口气,说道。
“远一点,也不用去天津这么远的地方吧。”
“别说了,选都选了,一会别在他面前说这些。”我老爹又特意嘱咐了一句。
“知道了。”
厨房的大铁锅,又响起了炒菜的声音,可是我好像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好像是母亲抽泣的声音。
但是那大铁锅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青菜都能在里边起舞,我终究是没有听清楚。
我也睡不着了,五点多便爬起来,收拾行囊。
其实昨天晚上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更何况我只有一个行李箱。
我推开大门,也看到了沈思妤的家里亮起了灯。
我们家的房子格外显眼。
边上是二叔才盖起来不久的新房,另外一边则是挨着沈思妤的家。
该死的破房子,土房子,竟然差点把我的眼泪给惹了出来。
尽管没有钢筋水泥的浇筑,也没有红瓦房的那种靓丽,但它毕竟是一个家,可以遮风,可以挡雨。
更重要的是,它还能给人信念,给人温暖,不管将来我走到多远的地方,终究有一个可以回望的方向。
天渐渐的亮了。
我老爹从厨房出来,看到大门开了,他有些诧异,这么早,家里不会遭贼了吧,老顾家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若是真遇上一个偷抢的贼,也只能怪这个贼的运气太差了。
我老爹探出脑袋,左右前后望了望。
“我开的。”
“诶呦。”我老爹瞬间好像被这话吓了一跳,连忙往前不小心走了两步。他哪里知道,我早就醒了。
“哦,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
“哦。”
我老爹看着我,简单的回复了一个哦,好像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多的话。
“爸。”
“欸。”正准备往回走的老爹又转过身来。
“这房子,差不多要翻盖了。”
“嗯,再等几年,你姐和你毕业了,就把这事给办了。”
我老爹和我妈不是没本事,这么多年,要不是供着我们姐弟几个读书,别说是盖一座新房了,就是存下来的钱也可以让他们在村里过上比较阔绰的生活。
可是,他们却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
这大抵就是父母吧。
吃过饭,我妈给我装了好些馒头,又在屋里四处找着,生怕我有什么东西落下。
我和沈思妤虽然没有在同一个大学,但好在开学的日期就在月底,而且前后相差不到两天。
这样我就跟她一起买了北京的票,然后我再从北京去天津。
“沈思妤。”
我吃过饭就到她家里去了。
“别喊了,早就起来了。”
沈阿姨正忙着帮她收拾东西。
“差不多到时间了。”边上的沈叔叔看了一眼手笔。
“这么快,这就要走了吗?”沈阿姨突然又不舍了。
我们要先去县里的汽车站,在那里坐汽车,再到市里的火车站,从那里北上去北京。
本来我是不想让老爹他们送的,但是最后在沈叔叔的坚持下,就让他们送我们到县里的汽车站。
村里第一班汽车来得还是比较准时,这么多年了,村里的汽车也就这第一班还有那最后一班能准时。
车里就我们几个人,我老爹死死的将我的行李箱摁在边上,很少出门的他,好像每次出门都这样。
汽车越过那坑坑洼洼的道路,车里的人终究是没有说话。
“这是送孩子上大学去吧。”
大抵是司机师傅都感到这氛围静得有些吓人,怕自己开着开着睡了过去,总算是找了话。
“嗯。”
“这是考上哪里的大学了。”
“有点远,得去北京那边。”
“北京好呀,那里的大学都是好大学,将来出来找工作都好找。”
“离家那么远,有什么好的。”此时的沈阿姨插了一句话。
而边上的沈思妤,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两人都好像极力忍着,生怕一不小心,那不争气的眼泪就会落了下来。
车窗外,一幕一幕的闪过那熟悉的乡景,而故乡的身影,就这样被一点一点的拉开,直到我们转身,再也看不到了那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