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妍怀孕的那天,纪琛正在准备董事会，一帮子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净等着挑他毛病。

纪言也是同样,两个人办公室相遇，均是一张死人脸。

这几日都没顾得上嘉妍。

嘉妍也知道他忙,察觉到不对劲,自己先买了试纸,又不大确信，去了一趟医院。

那天是十月里的第一天,国庆长假的头一日，街上车堵得水泄不通，她让纪琛的司机送她过去，结果堵在西环路，前后左右都是车,谁也动不了,好多人弃车而走,嘉妍张望了一下，无计可施，只能硬等。

回身坐在后排座椅上看手机,刷新闻和消息。

朋友圈里一半在计划国庆行程，一半在庆贺今年的科研成果。

原本嘉妍是没有国庆假期的,刚刚结束一个大项目，2期临床试验非常成功，用不了多久,应该就可以投产了。

她已经连续半年没怎么休,趁机放了个大假。

这会儿又想,估计得提前跟所里打个报告休产假,之前有提过，应当不麻烦。

夏冰回来了，刚回来就碰上苏明尧，两个人斗得你死我活，互不相让，不知道是冤家路窄，还是缘分深厚。

陈小宁今年毕业了，在一家药企工作，被家里安排了无数相亲，但一个一个告吹。据八卦人士分析，主要是名校毕业，但年纪尚轻，太优秀的看不上她这种小毛孩，一般的男孩子也不敢靠近她，而势均力敌的太少。

据说上上个月，被一个小毛孩追求，年纪比她还小，长得帅，会哄人，她们这种理科出身又医学沾边的苦哈哈女学生，一个个都木得很，哪里招架得住，陈小宁被他迷得五迷三道，声称就算是被骗也扎进去不管了。

两个人最近正腻歪。

朋友圈里，陈小宁在感慨她小男友跳舞的腰让她这个女生都羡慕嫉妒恨。

夏冰在吐槽苏明尧真是个不要脸的。

秦凯换女朋友如换衣服，最近却在求着大美人复合，奈何向来他心狠手辣辣手摧花，大美人比他还绝情，他最近的暴躁程度，比纪琛巅峰时期不遑多让。

就连莫里斯，都交了女朋友，前东家的女儿，他对她有着本能的保护欲，那个女孩子特别爱捉弄他，霸道得很。嘉妍跟陈小宁讲过，陈小宁说：“哇，忠犬和刁蛮小公主。”

刁蛮倒不至于，就是挺能折腾的。

……

分分合合吵吵闹闹，这样真切的活着，是嘉妍从前不敢奢望的。

再回首，发现很多记忆都淡了，人们对苦难有着本能的抗拒，就连记忆都会拼命弱化它，嘉妍都快忘了，自己曾经的家是什么模样，妈妈打她的时候止不住的发抖、奶奶用难听刻薄而粗俗的字眼辱骂她时的难堪，都渐渐的变得模糊了，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

如果算来，是纪琛让她重新活了一次。

尽管他一直愧疚，如果当初没有阻止赵诗音，或许赵诗音从嘉妍亲生父亲那里得到了钱后，后来就金盆洗手翻身上岸了，或许嘉妍会被亲生父亲接走，或许还会得到一笔不小的遗产，免去年幼时候在原生家庭里遭受的一切。

但嘉妍还是很感谢他。

这世上的事，谁说得准呢！

出发点就不是好的，很难有好的结果，很多恶不是一天铸造成的，或许她的妈妈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贪婪是没有止尽的，人一旦想不劳而获，就很难再回头是岸了，只会泥足深陷越陷越深，然后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赵诗音其实也很可怜，但那可怜不值得同情。

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取决于自己。

或许她一直责怪纪琛，那深重的怨念，其实是自己没办法放过她自己……

嘉妍兀自唏嘘的时候，又看见一条新闻，林江大桥随机杀人案的那位状元的母亲，嘉妍中学的老师，今天早上因为抑郁症自杀了。

她多年来被抑郁和悲痛折磨，走不出失去独女的阴影，最终选择自杀结束生命。

嘉妍的心咯噔了一下，好像一片阴云顿时罩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了。

没来由的愧疚笼罩她，她狠狠咬了下下唇。

一瞬间苦笑出来。为自己刚刚充满幸福的感叹而感觉到浓重的自责。

越幸福，越觉得这幸福充满罪恶感。

无论过去多少年，还是同样的心情。

-

车子终于可以动了，司机载着嘉妍前往医院，挂号、检查、取单，医生声音温柔地恭喜她，叮嘱她早孕期间的注意事项。

嘉妍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晴天变暴雨，忽然之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世事无常，大概如此。

媒体真是不辞辛劳兢兢业业，只这几个小时的功夫，关于林江大桥随机杀人案的后续，各大新闻版块已经被屠版了。

那位谢姓的老师的丈夫和亲戚以及同事都被他们采访了遍。社交软件被人晒出来，那些痛苦的过往被琐碎的文字片面记录下来，又暴露在人们的视野当中供人咀嚼。

由此引发的抑郁症热潮也被掀上来，乌泱泱的匿名人士在网络平台大抒己见，一个个化身正义斗士，同情心和同理心肆意泼洒，愤怒有如实质。

不知谁提了句：【要我说，陈勇志该下地狱，枪毙都不足以泄民愤，大家没意见吧？】

然后是诅咒她妻儿老母的不堪入目的话。

有人弱弱说：【其实他这样做，家里人也是受害者吧？】

然后又有人科普嘉妍母亲年少时候做过的事，最后得出陈家没一个好人都是咎由自取可怜了那些无辜路人的结论。

陈勇志的女儿又被拿出来说，有知情人士爆料，说陈勇志的女儿在陈勇志妻子母亲死后没多久就被一个富少带回了家，两个人一直牵扯不清，最近两年还结了婚……云云。

【哇，养成/□□啊！有钱人真会玩。】

【啧啧啧，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闺女也不简单。】

【这世上还有没天理了？恶心透顶。】

各种阴谋论齐上阵，加上匿名人士手里不少照片视频还有乱七八糟的真材实“料”，一瞬间嘉妍变成众矢之的。

没有人能原谅陈勇志，包括关于他的一切。

他的女儿没有罪，但她必须饱含愧疚、困苦地过一生，否则就是对那些不幸罹难的无辜路人的不敬。

是对网络平台上，那些充满“正义”之士的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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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琛被忙碌捆得透不过来气，秘书不管不顾急匆匆冲进会议室的时候，他差点当场发飙。

秘书忙拿过来平板，把新闻消息甄选出来的几则给纪琛看。

他大致扫了一眼，差不多已猜到全貌，豁然起身，沉声道：“联系人了吗？”

秘书大气不敢出，“联系不上太太，刚刚莫司机打电话来，说太太半路不见人了，电话打不通。”

“时间，地点，什么状况，说清楚。”纪琛的声音冷得像冰。

“大概中午十二点，医院门口，下暴雨，司机去车上拿伞，回来人就不见了。听说有记者在附近，但没闹出什么动静，已经找人去调监控了，还在协调。”

“医院？”

“早孕，去医院确认，怕您忙，没提前跟您说。”秘书看了一眼大老板，被对方阴沉的脸色吓得大气不敢出。

纪琛一拳砸在墙上，“操”了声，大步往外走。

剩余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副总主持会议，各自忙去。

纪琛打了好几通电话，一瞬间脑海里幻想出无数的可能。

她那么胆小，人也怯懦，从前就因为赵诗音有意无意地骚扰，就害怕拖累他，觉得和他在一起有负累。

那次分开，后来和好的时候，谁也没再说过这个问题，因为觉得无解。

她能鼓起勇气重新接受他，他就觉得很满足了，她踏出一步，剩下的他可以慢慢弥补，之士如今这境况，她不知又会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就怕，她躲起来，不见他，然后来一句，“纪琛，我们离婚吧！”

他一边开车，把速度飙到临界值，几欲超速，一边咬后槽牙，暗暗想：陈嘉妍，你再敢说分手，我就打断你的腿。

又怕她受伤害，那些自诩无冕之王的无良媒体们，有时烦人透顶，一窝蜂涌上去的时候，像一群没有头脑的苍蝇，嘉妍哪里招架得住，况且现在又有身孕。

身孕……

他暗暗骂自己，最近瞎特么忙什么，连她怀孕了都不知道。

纪琛赶到医院附近的时候，听说北街那边出了车祸，一个孕妇，被两辆车夹击，流了好多血。

他一瞬间脸色苍白，心脏像是被人揉烂了，顾不得思考，理智不复存在，扒开人群往那边去。

不是，不是嘉妍……

他松口气，额头都是汗。

然后接到电话，说监控调出来了，太太确实被记者堵了，然后她往后门的方向去了，手机在逃跑的过程中掉了，她没顾得上捡。

他狠狠喘了口气，“查，去查！”

站在街口，有些迷茫地抬眼看了下天空，雨还下着，没那么大了，他衣服淋湿了，助理从后面追上来，把伞罩在他头上，不太敢说话，只轻声叫了句，“纪总……”

他抿了下唇，自嘲笑了笑，“我没事，我就想知道，她在哪儿。”

如果害怕，他去保护她。

如果躲他，他就去找她。

而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满心惶恐、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