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之前陈留王找和尚给我诵经的事,坚持认为是陈留王害我。拿出枕边装交子的盒,抽出来五张五贯的递给排风,“陈留王府的人我就不见了,你看着给他们打赏吧。”
排风惊呼:“我的小姑奶奶,你没花过钱吧,五两的你就这样赏出去了,就算是一人一张也高兴死他们了。”
酒儿跟着附和:“是的,翁主,这也太多了。”
排风一把夺过去钱匣,从里面扒出来王服给的装碎银子的荷包,“就这儿都可以了。”
好吧,有这样贴心为我着想的好仆人,我也太省钱了。我自指挥酒儿收拾礼品,陈留王府的人自有排风应付。酒儿边收拾边说:“翁主,这些点心一会分给桃妈妈他们一些吧。我们在杨府住,收的也吃不完,放时间长了会坏的。今天过节,给她们一些,她们以后有好事也会想着我们的。”
小小年龄都这样深谙人情世故,真是应了那句话,“宁娶大家奴,不要小家女。”
“可以。只是不能光给桃妈妈,等石榴回来,你俩给府里其他几房也送过去一些,就说是……‘国舅府、杞王府、陈留王府送来的,让大家都尝尝’。这样即使我们送的点心不好或者少,他们也不会怪罪,这是脸面问题,王府的点心不是那么好见的。”
我想杨府应该是许久没有迎接过顶级家族的礼品车了,毕竟现在的杨府已经退化到了勋贵的边缘,哪里还会有皇族给他们送礼。今日,杨府也算是占了我的光,三家王府一起来送礼,恐怕是他们不曾想的。不然善秀也不会一大早出门,府里只有二老爷在,显然是杨府的人不曾想到,会有重量级的人来送礼。且礼品箱子是直接抬到我房间的,应该是这三家并没有给杨府什么。如果我不给杨府的人分一些,有些人指望着三家抬高自己身份的心思,就会变为失望,我何苦为了几包点心得罪他们,那么多的点心零嘴儿,我吃几个月也未必吃的完。我指着屋里其他箱子说:“从箱子里再挑出来一些布料,和排风说一声,让她看看给谁合适,以及给多少。过年了,布料分出去一些,权当是三家送的。”
“把三家送的布料和衣服先放起来,等以后再说。万一有我们不认识的布料分出去了,将来三家人问起来,我不好应答。”
酒儿抓住国舅府送的一件裘皮披风,小心的折叠,放进另一个箱子里,一副生怕弄坏了模样。“就是就是,还是翁主考虑的周到,我都没有想到这么多。”
这马屁拍的真顺溜。她的年龄和慧娘相近,看到她我不自觉的就会想起来慧娘。说实在的,不是我的偏见,如果是让我选,我倒是愿意选慧娘。我感觉慧娘比酒儿实在。王服送来的这两位婢女,身上都能看到王服的影子,圆滑世故有余,真情忠贞不足。我又不是和她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想要获得她们的忠心,不容易!她们太功利了。排风挑门帘进来,带着一股寒意。微喘道:“翁主,陈留王府过来的冷夫人一定要见你,说是王妃的吩咐,见不了你的面,回去会被责骂的。大夫人、三夫人、六夫人、大娘子都在陪着她呢。”
“呃。”
我诧异,杨府这么多女眷陪同,这位怎么比前两府的人阵仗还大?好奇的问:“她也是官吗?不是说来的是管事儿的么?”
排风撇嘴说:“可不是嘛,要不说怎么这么巧呢,就今儿哥儿不在,他们就都今儿来了,派人去叫哥儿回来都来不及。”
“前院的人没经过事,不知道这位是女官,还以为是王府的管事妈妈呢,随便的就想给打发了。结果……唉!咱府都多少年没有来过女官了,谁知道一来还是位三品的大官。”
三品,喔,喔,喔!我的天啊!我跟着着急,“那咋弄?我必须见她吗?刚才不是说我病了吗?”
排风看看乱七八糟、摆满一地箱子的屋子,叹口气:“这屋子现在收拾已经来不及,她们估计要过来了。这样吧,你先坐在罗汉床上围着,如果她们去厅堂坐,我就背你过去,你装的虚弱一点;如果她们要来你屋里,你在罗汉床上就不用动了。把箱子往里拉点,拉下来里间的幔子,挡着就行了。”
说着,看向酒儿,“赶紧动手啊,赶紧都装箱子里。这些吃的味儿太大了,不能满屋都是。”
是要赶紧的了,杨府不大,前院到六夫人的院子不远,又因为是正房,比别的院子离前院更近。不管排风和酒儿怎么胡乱收拾,我自己爬到罗汉床上,用被子围紧了,装出来一副大病中怕冷的形象。排风收拾好里间检查我的效果,抬手抹擦我的嘴角,“哎呦,你吃点心也不把沫给擦干净了,这不是让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你装病哦。啥时候你能自己顾住自己啊!”
我嘿嘿嘿的傻笑。最喜欢她这个样子了,像鬼母!冷夫人不负我望,拒绝杨家夫人们的邀请,直奔我的屋子。桃妈妈按照规矩在屋外喊:“翁主,您醒了吗?”
随即挑开门帘。房间拉上里间的幔子更显的黑暗,排风只点了一处灯,在罗汉床的边角。随着进屋人员走动带进屋里的风,吹的屋内唯一的灯忽闪几下,竟自行灭了,房间顿时漆黑一团,和假阴天差不多,只有门口光线投进来。我坐着的罗汉床这边,根本看不清有什么。她们自外向里看不清,我在里面向外看,自是看的清清楚楚。进屋的是五位主两位仆,除了六夫人和桃妈妈,其他人我都不认识。看服饰能分辨出来,打头的应该是陈留王府的冷夫人,那剩下的就是杨府的两位夫人一位大娘子了,一位仆是跟着冷夫人的。我的房间太小,杨府的人自是清楚,她们也就没有带仆进来。门口的门帘不可能一直掀着,这么冷的天,名义上我又在病中。六夫人忙吩咐:“排风,赶紧点灯,多点几个。”
排风自是不用吩咐就忙起来,“回夫人,翁主闻不惯灯油味,点多了会咳嗽,所以不敢点多。”
她这话说的,哪里是我的原因,纯粹是杨府银钱紧张,不舍得多点灯好吧。“没关系,就点一处好了。”
一声悦耳的女低音响起,“拜见翁主。”
我沙哑着声音回她:“冷夫人有礼。”
身体却是在被窝里丝毫未动,声音也是说不出的虚弱。房间只有四把椅子,六夫人请冷夫人左边坐下(梁人视左为尊),自有桃妈妈上茶。冷夫人的婢女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我敏锐的查觉到婢女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气,应该是杀过人的。看来,是她的护卫啊。陈留王府王妃的女官竟然能用护卫,我也是开眼界了,果然是比之前两位王府的人高级。六夫人就势选择坐在我的身边,跟着介绍跟在她们后面的大夫人和大娘子。她有官身,比杨家另外两位夫人地位高,坐着介绍也不过分。冷夫人是三品官,她已经屈尊降贵的向我行礼,说了“拜见”,大夫人也不好再端着,上前称呼了一声“翁主”,自己选择坐到了冷夫人对面的位置。三夫人亦是如此。跟在最后的是大房的大娘子,我现在已经知道她是善秀的媳妇。她不像善秀的另一个媳妇——二房的大娘子那样经常跑到六夫人面前刷好感,所以我今日也是头一次见她。“我听说翁主的病情时好时坏,这几天又有下雪的迹象,翁主要多注意保暖。”
冷夫人的开场白平淡无奇,丝毫没有作为三品女官的霸道强势。她肤白人美,徐娘年龄,淡淡的妆也如同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没有棱角,让人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她头戴金钿钗饰,身着红色深衣,脖子处围着的狐狸毛领也是红色的。金色的钿钗在灯光下散发出金黄的光芒,我想她穿的应该是象征她身份的钿钗礼衣。我是头一次见这么庄重的衣服,不由的想起来刚才杞王府送过来的孔雀氅。盘算如果去参加观礼,除了孔雀氅,我竟然没有钿钗和礼衣。六夫人见我没有吭声,怕冷场,发声说:“要下雪了啊,那真的注意了。哎,这天气真的是,一到过年这几天,必定要下一场雪。”
大夫人实时的接话:“瑞雪兆丰年,说明我们梁国会越来越好。”
其他人还没来的及附和,我说道:“杞王府刚才送来大越王朝进贡的孔雀氅,冷夫人知道这事吗?”
冷夫人的面部微露惊讶,又很快恢复正常,淡定自如。“呃,那是好事啊,恭喜翁主。”
“我听说大越王朝今年只进贡了这一件,还送来的晚了些,腊月才到,就被官家赐给了杞王爷。没想到杞王爷转送了翁主,真的太好了。”
她的声音如常,根本听不出来有丝毫的变化,但我听到了她加速跳动的心声,看来,这件事对她震动很大。我的眼神看向身边小炕桌上的水杯,六夫人似有眼睛跟着我一样,忙转身倒一杯水,摸摸温度,感觉可以才递给我。冷夫人并没有接着说孔雀氅的妙处,房间的气氛有点压抑。我呷一口水,才说:“杞王府送衣服过来,是要我观礼大年初五的祈福,可是……”故意顿一下,“我初来乍到,并不懂你们梁国的风俗习惯,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没有钿钗和礼衣。”
我盯着冷夫人就像看我的猎物,“我是一个穷翁主,想必你是知道的,我所有的家当都已经随着我的国家的陨落没了,现在的一切是来到梁城之后增加的。杞王府可能不太知道我的情况,除了孔雀氅并没有送来钿钗和礼衣,因此,我想向贵府王妃借一套初五应该穿的礼服和钿钗。”
房屋的空气在我的话落之后凝固了,比室外房檐上结的冰琉璃都凉。冷夫人的双手在袖笼里抖动,死死的握成拳头,如果她能发泄的话,我想她会一拳打在我的脸上!她的上身更加笔挺,一点也没有坐硬木椅不舒服的感觉。淡淡的微笑,轻声的说:“翁主见谅,这事妾做不了主,我需要回去问下王妃。我家王妃有了执意,我立马让人来通知翁主。翁主尽管放心,不会耽误初五去祈福的。”
她掩饰的很好,哪怕是不经意间用错了一次称呼“妾”,也是不会让人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来别样心情的。而我知道她的心跳动很快,“咚咚咚”击鼓一样,一下快过一下,恨不得从心房里跳出来。我感叹当官真的不容易啊,不管什么官,都是一点点磨练出来的。没人会想到我为什么突然向冷夫人发难,我自己也惊讶自己的想法。我就是单纯的想要出一口气,报和尚诵经的仇,并且不计后果,不怕得罪陈留王府。我气不过陈留王让和尚诵经害我昏睡了三个月,陈留王府那么有钱,那就用钱还好了,我感觉我借机敲诈她们一下,也没什么啊。再说,我说的也不是假的,杞王都出了孔雀氅,作为他兄弟的陈留王,不应该出钿钗和礼衣嘛。我出席观礼表面上看是给他们梁国装门面的,其实只有我知道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完全就是一趟坑害我自己的行程,损己利人。做这样大公无私事的人,也只有我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和我将要遇到的危险后果相比,两位王爷出点衣服首饰,真的不算什么。另外,我感觉我很仁慈很善良,只让陈留王府出点钱,就把和尚诵经的仇放下了,难得可贵。陈留王府那么多的钱,这点钱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指头缝里漏漏都比这多,完全跟没有损失一样嘛。我不知道我的想法冷夫人和她的主子王妃能不能认同,想法是不可能变成话说出来的啊。没有交流和沟通,她们怎么知道我善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