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家的院子再大不过是两进,三兄弟家几十口人住总是要有几口人挤在一间房的,和这位儿媳妇说的她娘家堂姐一家四口住一间没有什么区别,她的话听在其他人耳中自然是不中听的。英家的情况不好阎家更不用说,小生兄弟五人三人娶了媳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生娘再能干也不可能变出许多房来,能做的无非是沿着大伯留给他们的两间屋周围搭建几个稍房(又叫小庵儿)。就这还是得益于他家的男孩多,娘家的兄弟们又经常跑过去帮他们撑腰,不然在馆驿街那种地方,他家能挨着房搭建小庵儿简直是白日做梦。院里挖个流水沟都要同院的邻居们同意,更别说街里那些进京当官的街坊们了,一个比一个的难缠,个个舌灿莲花,没事儿都能给你说出个花儿来,一般二般的想凑着自家屋搭个小庵儿,不吵几次架打一场,根本不可能有结果。可就这儿结果还不一定是谁压的过谁,是谁家孬、谁家男人多、谁家人不要命,谁家赢!两亲家各三代人都算上,像小生婚房这样一个院子里四间房的还是头一份,怎么能不让人眼热。借着英家嫂子们挤去北屋里间缝被角的空,英家小娘子的亲嫂拉着我的衣袖悄悄说:“翁主,我刚才听说我家姑爷的妹妹住着南屋、一个兄弟住着过道,我想问问他们是临时住,还是之后长久就住在这里了?”
见我迷惑,忙解释:“我以为是您的安排,看他家人多没地方住,让他们一直住这里呢。”
“要说房子多他们亲兄妹住在这儿是应该的,可这儿不是您赏给我妹两口的嘛。我妹两口年龄都不小了,明年一定添口。小孩子多了总要有自己的房间——姑爷妹妹还好说,一身衣服打发了,再多也就添个镯子了不起了。可姑爷的兄弟要是把媳妇也娶在这儿了……”她没有再说下去,瞪眼看着我……想的真远!我嘴角扯了扯,笑起来。她的意思我明白,她是怕小生弟、妹住在这赖着不走,英家小娘子出面撵小生弟、妹会被人说不顾手足之情。诶!小生的婚礼还没有开始呢,家务事就乱起来了。英家嫂柳叶眉肉眼泡,唇红齿白梳单髻,髻上插垂珍珠的包金钗,杏色绣花绸褙子,褐色缠枝边的绸裙。端庄大方,妥妥的一副当家大嫂样。今日就是娘家嫂挑理的日子,她出头询问我而不是对着小生娘讲条件,我作为小生的主家就不能回避。我打包票说:“小生娘跟我说了,小生只有晚上才在家,忙的时候甚至还回不了家,家里这么多的东西放着实在让人担心,小生弟、妹这才住过来帮忙。”
“你也知道的,这房子周围都是坊里人,小生是新户,他兄弟和妹妹们过来住也是聚聚人气,省的别人以为这家只有他们两口,没事找事!”
英家嫂点头附和:“是勒是勒!哪都是欺生的,咱梁城就这样儿不好。”
人明显放松了许多。“要说这边比我家那边好多了。翁主您不知,刀坊虽说都是下力人,可心思没那么稠,直来直去的多。”
桥南街东侧内环河东边是刀坊,桥南街周边这一大片的人都是在刀坊做工的。这种情况又要从前朝说起。大河改道、泛滥造成河两岸到处是盐碱地,盐碱地啥也种不了,本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惯例,熬碱自然成了黄泛区一门吃饭的营生。前朝时梁城还不是京都,宋门里这边聚集了大量从河北逃荒过来的人家,其中一部分人守着内环河做起了熬碱的营生。熬碱对环境污染太厉害,梁城定为京都后,朝廷取缔了内环河两岸的熬碱锅,收编这些人到各个作坊里做工,桥南街这里的人就通通进了刀坊。刀坊做的不是刀剑的刀,是民用剪刀菜刀的刀。刀剑属于兵器,兵器在梁朝有严格的管控,一般的官坊是不允许打制的,更不要说私炉铁匠铺,打制刀剑被衙役逮着了是要坐牢的。刀坊的人几代都是下力人,头脑自然不如乐坊的人灵活,英家嫂估计深受乐坊之苦,有感而发才称赞刀坊人的人品比乐坊好。乐坊也好刀坊也好,我来到梁城没有接触过坊里的人,他们具体是什么品行真不清楚,英家嫂说的大实话,我也就一笑了之。婚房院子长一间房宽两间房,西边是西邻居的东屋墙,靠墙砌有柴火灶,灶上搭了简直草棚。小生娘忙活一上午做了三样菜——扣碗、熬菜和凉拌菜。扣碗是肉菜,即油炸后的各种肉放进碗里用锅蒸。熬菜是素菜,各种菜加上葱姜蒜花椒盐等调料,稍微再掺一点肥油或者肉汤,一起放进釜里煮。凉拌菜就不说了,芝麻油是梁城人家家户户的必备,招待客人的凉拌菜必定是多放。香飘四里地,让左邻右舍都知道她家来客人了。小生家的生活条件在那摆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猜小生娘做的扣碗肯定不多,精明的她再舍得也不会用四五个肉菜招待英家儿媳妇们。我事先没有告诉她我来,还带有三人。我是小生的主家,她必定不好意思让我们吃熬菜,可我们吃了英家嫂们全吃熬菜?呵,我估计英家嫂们也是指望这顿饭打牙祭的。容国公府车夫的状况我不清楚,酒儿和小六跟着我是不缺嘴的,我不想让小生娘为难,也不想委屈自己凑合吃熬菜,在开饭前和英家嫂们告别,坐车走了。不说英家嫂们和小生娘是如何挽留我的,就说骡车出小巷向西拐了三道弯走到蔡河湾街。小六手指西边,讨好的询问:“翁主,向西南门大街有元帝庙,可热闹了,咱去转转吧?”
酒儿抬手拍了小六的手背,微斥:“就知道玩!我看你是跟着小生出去几趟跑野了吧,再这样下去以后就不让你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