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夏到初秋,我不得不习惯了张家这种幽闭的生活。没有盼头,没有希望,明天一片漆黑,我不知道我要过多久这样的日子。浑浑噩噩,吃喝拉撒都不由我,我能做的除了睡觉就是发呆。当然,还有受罪。瞪眼看着我被人掐被人拧被人扎钢针,而无动于衷,天底下恐怕也只有我了。恍惚间,院里传来吵杂声,我也没在意,直到我的屋门被“咣当”一声推开,几个人涌入我的房间。我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望去,是两位不认识的老妪,还有张老婆和桂嫂。张老婆走到床边站定,指着我说:“这就是我儿子的新娘。从捡回来病倒到现在,不知道花了我家多少钱了。你看看这半死不拉活的样子,就是个无底洞,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治好她。”
“唉,要怪就怪我吃斋念佛,心善!总看着她还有口气,不舍得就这样把她扔出去。咱这样的人家,踩死一个蚂蚁都难过半天,你说说,她这样要是我们不管她,她还能活几天?”
伴随着话语还有她无奈摇头的叹气样。仿佛她家就是冤大头,好心善人。真会装啊,我嗤之以鼻。不认识的老妪没接张老婆的话,反问:“那你家也不能没有押契,就这样留下她啊。咱这是京城,没名没姓的人可不能随随便便留下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有个啥好歹,这责任可不轻。”
张老婆笑着赔礼:“是是,这是我家的不对。”
“这不是我儿子军营里忙,一直没空回家办手续,才耽误到今儿个嘛。您放心,我等会儿就差人给我儿子传个话,让他赶紧去给她办个身契,绝不让街道上因为这个费心。”
俄,原来是街道上来查户口的。街道司的人是城市现管的人,就算是当官的人家也不会贸然得罪他们。县官不如现管嘛,你的官再大再有权势,家里房屋总是要归有司管的,划不着得罪一个现管的人。张校尉的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张老婆作为官属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态度端的方正,也是为了不惹不必要的麻烦。街道上两位中似乎是领头的那位老妪上前两步,走近我一些,靠在床边俯下身子,伸长了脖子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查看,着重看了看我的脸……我突然萌生一个念头,她的面孔似曾相识,她是找我的!我不清楚这念头从何而起,就是很强烈。我从来不怀疑我的预感力,我猛的一下跳起来,围着她乱蹦乱天,试图引起她的注意。然,都是徒劳。我只是虚幻的魂魄,对实体的人类起不到任何作用。我焦急的揪着她耳朵喊了又喊,拍打了她的脸不知道多少下,她仍然是毫无知觉,根本察觉不到我的存在。我无计可施,绝望的跌坐在床上。我真的真的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位老妪,可我绝对能肯定我是见过她的,绝不是我的幻想。我不能就这样让她走了,她走了,我生命里好不容易出现的一道曙光,就再也没有了。我不想生活在张家,不愿意在张家承受看不到头的罪,我想脱离张家,我必须、没有选择的必须……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在老妪转身离开,即将走出我画地为牢的边界时,我拼尽最后的力量,屏气凝神,照着她的脸上抡了一下。这一下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等我再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样说是我睁开眼看到的是一顶毛毡做的幔帐。毛毡上有精美的汴绣……我仿佛又回到了容国公府我的床上,只是我的床幔没有这件幔帐精美。我闭上眼睛,又睁开,确定这次不是我的幻想,我实实在在看到幔帐上绣的花草飞鸟。如果这一切是真实的,那之前的张家,就是我做的一场噩梦。是噩梦吗?我不确定。我非常害怕此时此刻看到的是梦境。幔帐是封闭的,我扭头左右来回看下,又向床尾看下。果不其然,床尾一左一右抱膝圈坐着两位梳双丫髻的婢女。在梁城,大户人家的床上都有暖被窝的丫鬟,她们在主人睡觉后负责主人的取暖。等等,我看着厚厚的幔帐和暖被窝的丫鬟……莫非现在是冬天了?我这一觉又睡了几个月?上一觉从春睡到夏,这一觉从夏直接到冬?呵,我可真能睡啊。我从厚厚的蚕丝被里爬出来,当然,作为魂魄的直接穿过被子也是可以的。我不想那样做。我好不容易一觉醒来又重回温柔乡,说啥都要好好享受享受,咋能那么无趣的穿越。又能抚摸柔软的丝绸被面,抓绒的被里床单,以及丫鬟稚嫩的脸蛋,我真的和做梦一样。幔帐关的严实,我弄不清时辰,从俩丫头睡觉的姿势看,不像是半夜。半夜她俩应该是躺被窝里的,此时她俩是坐在床角打盹。那就是白天喽。白天啊。我从床头爬到床尾,用手指轻轻抚摸小丫鬟的脸。从额头到眼皮……睫毛,再到鼻尖……嘴巴,小丫头大概十多岁的年纪,稚嫩的脸皮和剥皮后的煮鸡蛋一样,光滑细腻,手感好好啊。咦,我怔住,看着自己的手指发下呆。专注拇指和食指,用力搓了搓,响起皮肤摩擦的沙沙声……抬起手,用食指轻轻的再次触碰小丫头的鼻尖,竟然感觉到了她鼻尖微微出的汗。我惊愕的后坐到被子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欣喜若狂:我,我有触感了!这也就是说我不再单单是虚无的魂魄,而是进化成有实体的魂魄。一觉醒了,不仅回到了往昔,我还进化了。啊哈哈,哈哈哈哈……我忙捂住自己大笑的嘴,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小丫头。还好还好,她们俩还是不受影响的,并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我不再打扰俩小丫头打盹,转身挪到床边,穿过厚厚的毛毡幔帐,去看看屋里什么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床前脚踏板上,依靠床帮熟睡的值夜婢女。咦?幔帐外和幔帐内一样黑,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