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太学门前,张明华与卓图南一见如故,时近中午,两人谈兴愈浓,就一起到山下酒楼畅饮一番。交谈中,卓图南提起自己在这十年中与太学门前的这十九尊雕像之间的纠缠,大是意兴湍飞,每每高声呼喝,同时痛饮酒水,湿了前襟。张明华含笑陪席,虽然他因为修炼了“锻神诀”,得天独厚,能够轻而易举地在那十九尊雕像中学会诸多地级武学,但卓图南的经验对他也不无补益;况且,张明华心里明白,卓图南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而已,好让他把自己这十年来的辛苦倾诉出来,从此念头通达,才能够在武道修行上更进一步。果然,酒酣耳热之际,卓图南蓦地精神大振,瞪着张明华的眼睛,豁然一笑,道:“张老弟,你看出来了?”
“为卓大哥贺!”
张明华微微一笑,举起酒杯,道,“卓大哥,此去江湖路远,还望珍重!”
“好!”
卓图南放声大笑,抬手举杯一饮而尽,道,“我在此地蹉跎十年,并未交下一人,偏偏今天要走了,倒碰上了张老弟!这人生际遇,当真是难说得紧!张老弟,保重!”
话音未落,只见卓图南身形一晃,已跳出酒楼窗户,再一晃,就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张明华凭窗望去,对卓图南的这份潇洒心折不已,忽地,耳中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张老弟,老哥我囊中羞涩,故此逃席——不过,据说那十九尊雕像中还藏了一招天级功法,叫什么‘绝剑’,威力无穷,能斩天破地,可惜,我花费十年,也没参透玄虚,就不知老弟你福缘如何了……”原来,是卓图南临去时留下的传音。“‘绝剑’……”张明华喃喃道,在心中揣摩这该是怎样的招数,一抬头,却猛地看到酒楼的小二张大了嘴,指着卓图南跳走的窗户,半晌作声不得。“好了,结账!”
张明华抢在小二过来扯住自己衣裳之前,将几粒碎银掷到桌上。他也不管小二变脸,笑容可掬地把自己送下酒楼,心里全为“绝剑”的传说占满了。按说天级功法固然难得,张明华或许会动心,却不会狂热到不顾一切;但是,张明华与卓图南萍水相逢,匆忙来去,这缘分令他颇有感触,而在十九尊雕像中推敲领悟连同为炼神期高手的卓图南都没能找到的天级功法,实在像是解谜游戏,让张明华很是兴奋。片刻后,张明华重新来到那座“云中剑仙水若寒”的雕像前,微皱眉头,深思起来。他正想仿照之前的例子,以神念侵入雕像之内——如果真有“绝剑”这么一招天级功法,那当然不可能就此直接学到,但是,张明华心想,哪怕是新的一套地级功法也好,没准儿,还会是个提示。哪知道,张明华在这座雕像中又重温了一遍那一套收敛神念的法门。这座雕像里居然就只有这么一种绝技——其余的雕像,可差不多都藏了两三种的模样。张明华苦笑一声,神念从宫装少女的雕像中退出,转为目视,雕像自是巧夺天工,也不用多说。张明华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所谓“绝剑”是怎样藏于这十九尊雕像里的。忽然,他的目光一动,看着宫装少女雕像的姿态,她持剑起舞,灵动无方,恍然就要破空飞去的模样,教人从心底里感佩当年工匠的绝技——不过,张明华所注意的,确实这位“云中剑仙”的剑尖所指的方向!张明华的目光顺着剑尖所指方向望去,越过重重人群,恰好与十九尊雕像中的一尊相对,这一尊雕像是位长眉怒目、敞胸露怀的中年大汉,响当当的名号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张明华关心的不是这个,他眉梢一挑,发现,“云中剑仙”的剑尖正指向这个中年大汉虚虚外击的手掌!事实上,中年大汉倒像是以一敌二,这一掌,既接住了来自“云中剑仙”的剑势,又击向另一个方向——在那个方向上,恰好是另一尊雕像!是一个愁眉苦脸的老者,手持滚烫的烟袋锅,却把这烟袋锅当成了“老头乐”,拿它去挠背上的痒痒!这一尊老者的雕像,烟袋锅的去势,正拦住了中年大汉的雕像的掌风,那持着烟袋锅、高高翘起的无名指,斜斜向外,似乎又隐藏着极厉害的招式!毫无疑问,他那一招,自是指向了另一尊雕像。张明华站在当地,目光来回逡巡,不过片刻,脑袋里已乱成了一锅粥!这十九尊雕像,原来浑然一体!或者说,这是一场群架。由宫装少女,也就是“云中剑仙”的雕像起,每一尊雕像都是一般,一边接住上一尊雕像的招式,同时又向另一尊不同的雕像攻出一招,最后,又回到宫装少女的雕像——转了一个大圈!只是,各尊雕像之间的距离隔着太远,彼此攻击、招架的招数又毫无顺序可言,所以十分难以分辨——张明华也不过是一时福至心灵,等他想要把这十九尊雕像彼此攻伐的招式一一看个明白,就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晕眩!这就是……“绝剑”么?张明华不由得心中大骇!以他炼神期的修为,以及在“锻神诀”上下的功夫,只要不是与同级高手全力拼杀上十天半月,怎么也不可能感到晕眩!这分明是神念衰竭的信号啊!一时之间,源自这十九尊雕像的外在形态的招式的交接与变化,在张明华的脑海中盘旋不去……“啊呀!”
他不禁叫了一声,身子一歪,踉跄着跌开几步,险些撞到路人身上。不过,倒也没人着恼。天下武者为了参悟这十九尊雕像中潜藏的各类功法,每年每月,每时每刻,常有人来;而在这十九尊雕像面前因为种种原因,失态、出丑的,更是十有八九——人们见得多了,并不以为怪,反倒都报以善意的笑声。“我说,兄台!悠着点儿!”
一边,有个身着青布长衫的青年人,轻飘飘拍出一掌,恰好把张明华向外跌出的身子一带,让他转了回来。——张明华下意识地一挣,随即知道对方是好意,赶紧收力,转个圈子站稳,微微一礼,道:“多谢!”
“你……”青布长衫的青年人直接就愣住了,望着张明华,口中说不出话来——青年人是炼气中阶的修为,而张明华无意间的一挣一收,却让青年人感到身不由己,毫无抵抗之力!青年人的眼光倒也高明,知道就凭这一手,张明华起码高了自己两个境界!那么,无论是半步炼神,还是真正的炼神期,这样的高手,也是自己能“帮忙”的?青年人不由得心神大骇,一句话说不出,扭头就跑。张明华愣在原地,等回过神来,只得摇了摇头。他也无话可说。但在另一方面,张明华对帝都,尤其是太学,更加充满了兴趣!这才刚到,就结识了卓图南这样深藏不露的同级高手!一个疏忽,就撞上了炼气中阶的青年人!幸亏李天鸣邀我过来,好一个藏龙卧虎的所在啊!张明华在心中赞叹着。同时,他也确信,自己刚才福至心灵,确实是摸到了某种不得了的东西的边儿——那八成,就是卓图南所说的“绝剑”了。于是,张明华静下心来,调息一番,又吞了粒“生生绵延丹”,总算把亏空的神念补了回来。他重新望向宫装少女的雕像,有心继续参悟,立刻想到周围人群实在过于嘈杂,如果只是参悟雕像里暗藏的地级武学倒也罢了,并无窒碍,但这一式“绝剑”实在奥妙绝伦,刚才偶窥一孔,就已大耗神念,理应找个晚上人少的时候再来——为安全计,最好还要有人在旁护法才是。想到这里,张明华再次摇了摇头,打算暂时作罢,先去太学里参观一番;反正,这十九尊雕像在太学门前已经伫立数百年,怎么也跑不了。他刚往前迈了几步,越过了雕像区,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干咳,有个怪怪的嗓音装腔作势地道:“前头的小子,站住了!”
张明华听出了那声音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他怎会在乎?于是继续往前走,理也不理。“站住!嘿!小子,说你哪!”
接着,那声音就变得气急败坏了。随着一阵叽叽呱呱的疾奔声,三五个腆胸迭肚的闲汉似的人物,跑到了张明华的身前,其中一个领头的,耳边别着一朵蓝色的月季花,昂头叫道:“小子!别装了!大爷找的就是你!”
张明华眉头一皱。他正要出手,却听领头闲汉又道:“那个姓卓的呢?你小子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嗯?”
张明华听他说到卓图南,把刚抬起来的手就放下了,皱着眉头问,“你们要找卓图南、卓大哥?”
“没错!就找姓卓的!”
领头闲汉一拍大腿,道,“姓卓的在这儿参悟武学,每个月要给大爷交五两银子!已经给了十年!可是,今天晌午,他吃了你一顿请,下午人就没了影儿!小子,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张明华盯着这个闲汉,脸色异常古怪。——这个家伙居然敢找卓图南的麻烦!——他居然找了卓图南十年的麻烦!“……你叫什么名字?”
张明华淡淡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