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石岭成笔记2022年12月18日)9:30快递站对于郁修提供的签名线索,我之后去了鉴证科再次询问了同事,签购单上的植物纤维走向有变化,确实不排除用白纸变造的可能,因此我决定亲自出马调查。为此,我特意找了新来的实习生换了一天班。化工原料市场的职员公安局的人正在调查,不方便我再出面,因此我打算从几个郁修签过名的地方入手。首先要找到的就是送盆栽的快递员。通常一个片区的快递员经年累月派送快递,对于各住户的信息不说了如指掌,也是略知一二,所以想要拿到郁修的签名,对他们来说并不难。虽然不代表快递员就是直接嫁祸他的凶手,却也不能排除被人收买的可能。我在九点半的时候到达了郁修家附近的快递站,有两个穿着“顺邦快递”工作服的员工正在分拣快递,我掏出了自己的管教证件潦草地在他们眼前晃了晃。“民警查案。”
毕竟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我说得有些心虚。但两人还是很容易地被忽悠了过去,一齐停下了手里的活,等待着问话。“12月9日负责福南小区的快递员是哪一个?”
“12月9号?喂礼拜几啊?”
其中一人用河南话问另一人。“礼拜四撒。”
同事用四川口音应声而答。“那就是罗民,他只有礼拜六休息。”
我掏出本子准备记录。“哪个民?”
“人民的民。”
河南口音的人迟疑了几秒,又补充了一句,“人民万岁的民。”
“你们那天的快递底单还有吗?”
我询问道,只要对比底单的笔迹和警方所存签购单笔迹是否一致就可以确定快递员的嫌疑,所以我用手机偷偷拍了签购单的照片。“有,我给你找找。”
很快,厚厚一沓快递底单递到我手上,他们二人很快又回到工作状态里,似乎这并不是个特别有意思的案子。我认真翻找起来,大多数签字的快递单都很潦草,但是并没有找到郁修的名字。突然四川口音叫了起来,“欸,罗民来了!”
我抬头一看,一个黑黢黢的小伙子迎面走来,到墙角放下了几个快递。他的身材矮小,但是看着孔武有力。“警察找你欸。”
那个叫罗民的小伙突然抬起头,几滴汗水从额头滑下,眼神打量起眼前的这个“警察”。“十二月的天里,也只有劳动人民还能流这么多汗哦。”
石岭成微笑着说道。“有啥事儿不?”
罗民直截了当地问。“这里,底单好像不全啊。”
我拍了拍这沓快递单,笑容依旧保持。“哪可能所有快递都有底单嘛,现在大多数都不签咯。有的人不在,有的自提的,咋个签吗?”
罗民回过头,忙碌了起来,语气有些不耐烦。“可是,客户明确说签过啊。”
“那也可能搞丢咯,现在快递公司都不查这个咯,签了说明他收到了,我确保他收到就行了嘛。你看看这里的底单,大多数都不是我的,我没留存底单的这个习惯。”
罗民依然头也不回,一边忙活着一边回答。他难道不好奇是哪个客户吗?毕竟连警察都上门了。“是嘚,罗民这个娃娃是这样子的。而且哈,倔得很,说一句顶一句,警察同志你也莫怪他。”
四川口音替他解围。“好的,谢谢你们配合调查。”
我预感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一句弄丢了就搪塞过去确实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看着罗民忙碌的身影,汗珠在额头挂得越来越多。我又四处翻了翻,没什么收获,就只能默默地离开了。11:00医院第二处郁修签名的地方是医院的取药处,我是坐公交车过来的,当中坐过了站,稍花费了一些时间,到达大学附属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根据郁修所说,林梓棠教授即便退休以后也是终身名誉教授,享有这个医院的免费额度,医院的人对他都很熟悉。我先环视了一下医院的四周,运输药品的车辆正在卸货,这比一般的搬运货物更累,工人穿着特制的衣服,谨慎地将药品分门别类归置好,一旁有医生核对清单,容不得半点差池。过了一会儿,总算完成任务的工人大舒一口气,来到墙角点了一支烟。“警察查案,你认识林梓棠林教授吗?”
我向工人走过来,晃了晃证件,比起直捣中心,我更喜欢从外围切入。“哦!查林老死的案子是吧,我当然认识啊!他以前老来这里看病,经常有粉丝在这里等他。他娘的,要是我早就不耐烦了,老子是来看病的,又不是参加活动的,但是林老总是很客气的,要签名这种要求一般都会满足。里面总是混有几个书贩子,签了名能多卖点钱,我提醒他,他还是照签不误,唉。”
工人晃了晃脑袋,吐了一口烟,但是眼神始终回避着我。“唉,大牛,该走了!你抽完没?”
运输车的司机突然探出半个脑袋,斑秃的头皮把石岭成吓了一跳,这个叫大牛的工人不耐烦地把烟一掐,回应道:“来了,来了,催屁啊!”
我还想问点什么,却再也拿不出以前做刑警的霸气来,不敢叫住他们。我站在原地,内心思绪万千。如果说林梓棠是被毒杀的,那医院当然有着很大嫌疑,只要把荨麻疹的药掉包就可以简单的达到目的,可是这其中也有说不通的地方,照理说取药回去的当日林教授就应该服药了,最迟也不过第二天再吃,可是法医检验结果显示他最早也是12月14日才可能中毒,更何况药瓶的检查也没有发现问题,里面确实是荨麻疹药物。此时,我看见负责清点药品的医生从后门走了进去。不管怎么说,还是去询问一下吧。我也跟随着来到了药房。我用老办法表明自己是警察,想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同时,我也用一贯的眼神观察着所有被问话的人,医生胸前挂着的工作证上显示他名叫杨敬航,年纪大约三十多岁,右脚有些跛。从他口中得知这里负责取药的人经常调换,最近轮班的有两个人,一人叫于童,是今年新来的女大学生,尚未转正。另一人叫王际向,四十岁老光棍,在基层干着取药、看病房、打石膏的活,因为性格孤僻,就是不往上升。因为医生都戴着口罩,郁修并没有注意他们的容貌,每一次的人也不尽相同,通过外表确定的可能性不大了。于是我找到排班表,确认了12月9日是王际向当值。我立刻到取药处找到王际向,探听当日的取药记录。“这东西不留底。”
王际向听闻来意,显得很不配合,“我们不是什么大医院,规章制度的事儿你去问院长,病人有取药单,其实签不签字无所谓,我签可以,不签也可以。”
“所以你签的那部分呢?”
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敌视自己,是否因为心虚有所回避。“我那天都没签,你自己看。”
他扔过来一本破破烂烂的本子,没一张取药单是对齐的,看得我很不舒服。翻看了一下,确实没有12月9日的记录,除了这一天还有很多他当班的日期也都缺了。“你为什么有几天就是不签呢?怎么,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方便吗?”
我开始有些厌恶面前这个不认真对待工作的家伙,难怪光棍至今。“我心情不好的日子我就不爱签,可以不?”
他没好气地回应。“可是林梓棠的药呢?他学生说他那天签了。”
“啊?林梓棠的?荨麻疹的药呗,你说签了那就签了吧,反正我也不记得了。”
王际向摇头晃脑的,眼神空洞,我恨不得马上带他去做个尿检。“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违抗调查。”
“你特么谁啊,单独出警啊,证件给我看看来。”
王际向突然提高了嗓门。心虚的我不敢继续质问,“我找你们院长去,都什么制度,散漫成性!”
说罢,我只好准备撤退了。“切。”
王际向歪了歪脖子,他眼神突然看向我的身后,“咋又回来了,阿六?”
我立刻回身看去,是刚刚运输车的司机刚好走过,斑秃的头皮依然扎眼,普通人肯定会找个帽子戴上,他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缺陷。“哦,感觉车里货不对,回来再看看。”
他边说边往回走。“那现在对不对啦?”
“对的对的,是我弄错了”他走出大门,跳上了停在门外的运输车。我趁着他们说话的档口,视线在王际向身后的药柜游走。这里会不会有Cyanide呢?应该不会,还记得2013年自己的家乡武汉,一家医院因为出现了废弃的Cyanide而遭通报的事情,现在管理更加严苛了,应当没有漏洞吧?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我还是必须确认这一点。但是面对王际向,我已经不想和他说上任何一句话了。于是我径直来到内科,对于用药,内科医生应该也相当清楚。“Cyanide?”
门口标注今天的值班内科医生是副主任医师,他一脸狐疑地看着我,“Cyanide的话,我们医院肯定没有。只有一些配备实验室的大医院可能会有,因为Cyanide几乎不会作为临床药用。”
“几乎,那也有例外吗?”
我追根问底。“啊,刑警同志就是能注意到细节啊,但这只是我不说满口话的习惯罢了。以我所学的知识来看,是没有任何治疗需要用到Cyanide的,只是也许有所学之外的可能吧,那我也无从而知了。”
“好的,感谢您的指教。”
我悻悻地走出医院的大门。一个上午,我处处受阻,一无所获。没有人能排除嫌疑,但是也没有人有着充分的证据指向他们,这让我十分苦恼。12:30书城我并不想浪费时间吃饭,但是一上午的走访加上滴水未进,令我有些眩晕。不过我还是先来到了下一个调查重点——福州路的上海书城,在书城对面找了一家小笼馆,先填饱肚子要紧。两笼小笼包、一碗葱油面下肚,我酒足饭饱。出于职业的习惯,我开始向老板打探消息。“老板,还记得12月10日在对面上海书城有一个签售会吗?”
老板忙碌地端着盘子走来走去,并不搭茬,这种小饭馆老板也兼任服务员,无暇顾及闲聊。但是一旁的一位老人接过了话:“我记得,我天天在这里吃中饭,但是每次有签售会我就头痛,那天人多得要命,都过来吃饭了,我只好回家自己烧。”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穿着可疑的人?”
“穿着可疑……倒是没有,大冬天的都裹得不少。倒是有个人站在店门口老半天了,一直望着对面,我住楼上能看到。”
“大概站了多久?”
“至少一个小时,一步没动过,这个孙子倒是脚也不酸的。后来我没看了,反正到中午就不见了”“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吗?”
“不记得了。”
老人也没兴趣继续聊了,他把最后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抽了一张纸巾准备离开。我也向着书城走去,根据之前的分析,这一天的嫌疑较小,但是也不得疏忽大意。只是那么多人参加了签售会,找到可疑份子就如同大海捞针。接待我的是书城的副经理,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妇女,她对当天的情形已经不大记得,但是对于我的警察身份深信不疑,所以打开了监控室放心地让我查看监控录像。从12月10日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三十分结束,签售会持续了两个半小时,起初正如我所说是用马克笔签名,所以我用倍速跳过,但是接下去的画面让我一下子神经紧绷了起来。画面中,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引起了石岭成的注意,轮到他的时候,似乎碰巧郁修的笔写不出来了。此时郁修呼叫工作人员换笔,在监控的左下角,工作人员接过来了一盒中性水笔。但可疑的行为发生了,这个男人将桌上的书放进包里,又拿了一本新的出来,看起来有些紧张。有问题!这样的行为太不寻常了。我赶紧拿出手机把这一段录了下来。我又花了一个小时看完了所有后面的录像,还有一些穿着可疑的人物也一一记录了下来,但除此以外并没有更多收获了。我看了看表,两点零五分。得赶紧去最后一个地方,不然就要关门了。12月18日14:50银行到银行门口的时候,我叹了口气——里面人也太多了。取号机上显示的等待人数有37人,我费力地挤到了柜台前,所有人都抱以嫌恶的眼神看着我。“你好,我是警察,因为一件案子牵涉我们银行,我想问几个问题可以吗?”
石岭成向窗口里的柜员试探性地询问。“大堂经理!”
里面的柜员用话筒大叫着,显然石岭成打断了她清点钞票的节奏。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看来他就是这里的大堂经理。“有什么事可以帮您?”
“警察查案,有几个问题咨询一下。”
“请说。”
“柜台取款签字的回单,会留存吗?”
“当然会,而且还会有专门的审计人员审核后再归档。”
“能给我看一下回单的样子吗?”
与此同时,旁边的阿姨爷叔不断有问题朝着这个大堂经理狂轰滥炸,他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弄得我也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了。“稍等我一会儿。”
大堂经理对石岭成说。当然。没想到银行基层的境况如此艰难。过了一会儿,他满头大汗的拿着回单过来了,然后转头又去招呼其他客户。我仔细察看了回单,长约15厘米,宽约5厘米,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根本没有变造的空间,而且还要归档审计,如果要利用这个也实在太难了。我抬头看向柜台。AI智慧银行推广后,偌大的网点现在只有两个柜台,除了刚刚那个女柜员,还有一个长相清秀的小伙子,工牌上写着一个仙气十足的名字——江风遥。我看他正收进了一大捆钞票,熟练地剪开捆带,准备清点。我的视线向他的脸上扫去,却无意中和那个面庞清秀的小伙子交汇了眼神,小伙子立刻回避了目光,手上一沓钞票也掉到了桌子下面。我继续向上看去,柜员的头顶就是监控设备,在这里做猫腻的可能性很低,何况今天自己根本无权查看监控。身边大爷大妈的声音愈发嘈杂,心烦意乱的我走出了银行,这时我才听见手机的铃声一直在响。是顾寅。我赶忙接通。“大成,你那天让我查的几个人,有进展了。老大正准备开会,这案子,复杂啦……”顾寅说完,石岭成立马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