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左卿辞私心遗憾当日双眼受蔽,未能见到飞寇儿是如何折服雪姬,殷长歌却无意中帮他一解好奇,见到了飞贼从不展露的身手。 那日天气晴好,中庭花木扶疏。 两个人影上下翻飞,剑意与戟影纵横,气息激荡斗得正酣。余下的几人皆在廊下奕棋品茗,看两人较技。 铜炉初沸,茶雾升腾,沈曼青在棋坪上落了一子,瞥了眼场中的争斗。“这局只怕师弟要输了。”
左卿辞随手应了一粒白子:“何以见得。”
这段时日不便出门,几人穷极无聊不知切磋了多少次,以诸人现今的声名,能斗得旗鼓相当又不必计较胜负的机会委实不多,白天比完,夜里琢磨更精妙的应招,竟有些乐此不疲,连商晚都忍不住下场应了几局,互为增长之外,关系也较从前更为融洽。 沈曼青一心二用,一边落子一边评析:“师弟擅的是快剑,若被他的剑招弄花眼,乱了心智必败;陆兄前几次吃了亏,这一次心神极稳以慢打快,主客易位,已稳踞不败之地。”
一旁观战的商晚赞同的附声,“殷兄的剑法实在太快,也唯有如此才能应对。”
左卿辞观察了一刻,殷长歌的长剑尽管快逾闪电,始终攻不破陆澜山的短戟,“大智若愚,大拙胜巧,若沈姑娘碰上陆兄这样的对手又当如何。”
沈曼青虽在奕棋,另一半心神也在思量应对之策,听得询问柔颜绽笑:“同样不易,陆兄内力沉厚招式稳健,心毅又坚,极难攻破,要胜只能以奇招而破。”
说话间呛啷一响,人影已分,殷长歌气息略促,纵声笑起来。“陆兄厉害,在下甘拜下风。”
陆澜山衣上无数剑痕,尽管无一伤及皮肉,却也是几度惊险,他洪声而笑:“这场斗得甚是痛快,殷兄好剑法,逼得我一身狼狈。”
双方默契的点到为止,斗完一场并不甚耗力,互有服膺之处,均是愉快。 陆澜山见外衫破碎不雅,自去回房更衣,殷长歌至檐下倒了杯茶,刚饮到一半,飞寇儿自外归来,进了中庭。 连日以来,一应人等皆在宅院内隐匿,唯有飞寇儿时常外出盘桓,也不知在做什么。殷长歌本就看不惯此人,见他迈步往寝居而去,心念一起,扬声道:“落兄且慢!”
飞寇儿一停,一言不发的望过来。 殷长歌扶剑踏前,气息凌人:“在此长日无聊,我与陆兄商兄均有切磋,受益良多,却从未与落兄较技,如不嫌弃,可愿下场一试?”
飞寇儿似乎连回答都懒了,径直往内宅走。 殷长歌存心挑衅,岂容他走避,一声锐响剑已出鞘,竟是不管不顾的直攻过去。飞寇儿身形一展避过,殷长歌不依不饶,招式展开势落如雨,铁了心要逼得对方应手。 左卿辞望着中庭一追一躲的两人,撂下棋子,眸中兴色一闪。 沈曼青秀眉一蹙,并不赞成师弟如此莽撞,然而不出片刻目光已经被战局吸住,商晚也站起身,在廊下全神观战。 殷长歌动了真章,长剑纵横如雪,剑意所至无远弗届,庭中的花草树木尽透出肃杀之气,然而他的对手一直在躲避,身法迅疾如风,形影难测。 殷长歌以快剑闻名,可飞寇儿竟比剑还灵动三分,转瞬已在中庭兜了十几圈,连片衣角都没切着,这份轻功简直骇人听闻,庭中鸦雀无声,沈曼青和商晚洞悉厉害,俱是凝肃起来,瞬也不瞬的盯着两人激斗的身影。 殷长歌大出意外,连番落空之下激起了火气,剑势渐挟风雷之声,趁着飞寇儿真气转换身形稍滞,他一声长啸,剑芒大涨,剑影漫天铺卷,清光如雷霆自九天倾袭而下,威凛赫赫夺人。 这一剑声势非凡,沈曼青霍然起立,张口欲喝又忍住了。 换衣归来的陆澜山正巧望见半空落下的一击,与商晚均是悚然动容。 眼见避无可避,笼在剑网中的影子忽然淡了,宛如朦胧缥淡的堂上烟霭,聚而又散的山间雾华,似幻非幻,似实非实,看不清飞寇儿究竟用了何种身法,竟让剑锋尽数落空。 沈曼青神色大变,满目惊骇,秀美的脸庞神情难以言喻。 冲破剑网,飞寇儿闪电般腾掠而起,落在墙檐胸口急促的起仗,显然避过那一击极是耗力。他目现寒芒,声音低哑而凌厉,也是动了真怒:“殷长歌!你不要逼人太甚!”
殷长歌没有追击,他怔在原地,长剑低垂,仿佛见鬼一般瞪着对面的人,迷惑而震讶,半晌后才迟疑的开口:“你怎么会——你——难道——” “师弟!”
一记清喝打断了他的话语,沈曼青语声急促,眉间阴晴不定。 殷长歌仍在怔忡,侧过头道:“师姐,你也看到了,他怎么会——” “师弟!”
沈曼青又一次打断,清容暗沉,当着众人直斥:“你太过份,怎么能切磋时用天道九势,还不致歉!”
殷长歌似乎有些急,“师姐!刚才他——” “住口!”
沈曼青厉声而喝,第一次呈现出师姐的威仪,前所未见的强势:“立即致歉,跟我回房间!”
殷长歌一滞,不敢再说下去,转过头已不见了飞寇儿的身影。 “各位见笑,方才是长歌行事太过,稍后再行告罪。”
沈曼青松了一口气,向众人行了一礼,立即回了内宅,殷长歌迟疑片刻,又望了一眼飞寇儿之前所立的墙檐,默默的跟了上去。 陆澜山还沉浸在方才的激斗中,喃喃道:“好厉害的一剑,商兄你怎么看。”
“正阳天道九势,那不过是其中一势。”
商晚沉默了半晌,冷嘿了一声:“真传弟子才能习得的绝技,好一个正阳宫,剑魔之后依然高手辈出,无怪能称雄武林。”
陆澜山来得晚,仅见了尾声,心痒之下索性研究起庭中打斗的痕迹,渐渐又多了一重惊讶:“殷兄的快剑急攻如此猝厉,姓落的居然步法丝毫不乱,商兄可看出他源自何派?”
“他一直没还手。”
商晚干笑一声,迸出一句不知算抱怨还是慨叹:“从金陵同行到此,我连他用什么武器都不知道。”
陆澜山无言以对,好一会才道:“这个飞贼,当真是深不可测。”
多个疑惑不得其解,斗技也失了兴致,几人散开来各自回房。 廊下还留着半壁未完的棋局,指尖抚过黑白云子,左卿辞重忆了一遍方才的情景,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