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斐!”
张小道长恨不得用三个叹号来表明自己此时的愕然,“顾斐”这一名字也即将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
但他似是在忌讳着什么,犹豫了“漫长”的短短几秒后,还是极为勉强地闭上嘴、没发出一丁点声音来。
他怎么也想不出顾斐不惜硬闯结界也要跑到天山上来的原因、同时感慨顾斐果真是一心怀不端之人。
嗯,就照顾斐平日使唤手下针对纪元烨的做法来看,他就不可能是他在外人面前演出来的那等谦谦君子。
他同样因顾斐这一身与平时风格迥异的打扮、和他那与往日不同的充斥着全身甚至有所溢出的灵力而深感意外与惊诧——平常一直是一身白衣的人现在却穿了一身黑色、原本连武器都不曾拥有的人却突然拿出了一柄看似并不寻常的长剑、本身已丧失修为的人却忽地得到了庞大的灵力——
这怎的不叫人感到震撼与惊骇?
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又极具礼貌的人,实际上却是居心叵测之辈;假使顾斐真的表里如一,心中坦荡、光明磊落、从未做过恶事或是只做过屈指可数的几次坏事,那他就不会以这副狼狈的模样出现在天山上了。
天山结界不会阻拦内心毫无黑暗的修士上山,对心向正道、但并非完全无污点的人也不会太过严苛,可顾斐显然受到了天山结界的“特殊待遇”,他充盈全身的灵力正抑制不住地向外溢散,手里的素色长剑似乎不是做武器用的,而是单纯地用来支撑那摇摇欲坠的身躯。
张小道长带着复杂的心情望着顾斐,在一片混乱中,他看到顾斐抬起了手。
—
“哎?”
他看见那穿着黑色外袍的修士将手搭在了自己的侧脸上,又一撕,好似是从脸上撕下了某样东西。
他就像是从自己脸上撕下了一层皮,张小道长这般想着,不由感到脸部一阵刺痛。
他眯了眯眼,没先去打量顾斐的脸,而是运用灵力“强化”了视觉,让自己看清了顾斐手中的东西。
那的确是一张皮,被顾斐握在手中自然耷拉着,显现出一张平平无奇的人脸模样。“这个‘顾斐’是假的?还是‘顾斐’的脸原本就是假的?”又或者是“顾斐”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张小道长还没来得及惊悚,就看见那张人皮在周围灵力的催动下、飞快地变化成了一枚白玉面具。
面具之后是一张有着一对深邃瞳孔的青年的脸,与顾斐毫无特征的、混入人群中便再也找不见的脸不同,青年的脸不能说完美地毫无瑕疵,但十分耐看、且称得上是“俊美”。
看到“顾斐”的真实长相后,张小道长稍稍一愣,只觉得这张脸非常的眼熟,他也无需多想,随即就想起了自己曾见过的、与这青年人仿佛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个“人”:“小傀儡?”
“不,不对。”
他立马回忆起了于魔窟中为他们带路的那个符文师,又记起了魔窟宫殿外纪元烨与“施先生”对话中提到的“权臻”,也想到了金眼傀儡口中的“先生”。
自身的经验告诉他,金眼傀儡的出现与那之后的“叛徒”出现都是某个人的有意安排,而这个人定是与那躲在暗地里操纵着天山上百十名“新生傀儡”的“幕后黑手”有关系。但他没时间细想了——他看见那青年将白玉面具贴回了脸上、让面具变形而重新变回了顾斐的模样,“顾斐”的脸上又迅速多出了另一副白玉面具、遮住了那张本来就是虚假的脸。
戴着面具的“顾斐”环顾四周,隔着一众躁动的人群,与高台之上的张小道长对上了视线。
张小道长看到对方的嘴角微微上扬,朝着自己的方向抬起了一只手、又撩起了黑色的衣袖,露出了扣在他手腕上的一枚镯子。
“芥子镯……”张小道长愣了下,又见着对方似是故意做给他看一样,从乌黑的芥子镯中抽出了一只鬼手。
接着,“假扮”成顾斐的“假面”挥剑转身、朝清源山所在的平台走去。
“……”
“师尊!”
眼见“顾斐”已来到纪元烨身边,全神贯注地对付着新生傀儡们的纪元烨又丝毫没有察觉,张小道长立即回过神来,转头向自己的师父喊道。
他却瞅见安然道长就和先前的掌门一样对着他微微摇头,意在拒绝。
“这是命中注定?”似乎明白了什么的他小声询问着,不过没期待能得到回答。
—
傀儡们没有知觉,不怕疼不惧死,哪怕掉了头也仍能挣扎,想彻底打倒它们堪比登天;它们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受到情感牵连且拖累的修士们很难使出全力来对付这些“过去的同伴”。
在一边为结界输送灵力、又一边对抗着“漏网之鱼”们的过程中,纪元烨注意到了,每一个沾上金血的修士,那些金色的水都会在他们的额前凝成一条符文。
而他们一旦被安然道长的结界净化、或是被其他修士击败,额前的金色符文就会立即变作一道金光消散。
那说明符文是关键!有了想法的他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迅速伸手驱动灵力、击向了一名修士额前的符文,且特地控制了力度,好避免“伤及无辜”。
金色的符文在接触到他灵力的瞬间便扭曲着消失了,没了符文的修士则立即恢复了神智,一脸茫然地被一位尚未反应过来的清源山弟子一拳击飞。
真的有用……纪元烨收起了自身的灵力,首先想到的便是要将此事告诉清源山的长老,让他们不必再为击倒这些“失控了”的修士而烦恼。
但他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不认为连自己这等没多少战斗经验的修士都能发现的东西,那些经验丰富的高修真人会发现不了。“这符文就像魔气一样么?”纪元烨很快为这个现象找到了一个理由,清源山长老们之所以看不见失控者头上如此明显的“标记”,是因为那些金色的符文就和魔气一样,平常人只能感应而不能“看见”;他天生就看得见魔气,因此才注意到了符文。
符文画在人们的额上,先前有几位修士不幸掉了脑袋,却没有恢复正常、尸体还能自由行动……必须准确击中符文才能救这些修士……他于心中快速过了遍几个救人的方案,却一一将其排除。
他不能告诉长老们要攻击失控者的额头处,那可能会有无法挽回的意外发生。
“……”还在思考着各种方法时,他忽地有所感知,纵身一跃躲过了一把向他飞来的除魔剑,而在站稳后,他立刻扭头向身后看去。
“权前辈?”
他看见了“假面”,对方的半脸被白玉面具所遮挡,身上披着一件松垮的黑色外袍,露出的半脸上挂着一个近乎“灿烂”的笑容,整个人都好似容光焕发,精神得不得了——这让他不得不感到意外。
先不提对方的精神状态,假面曾对他说过自己身上怨气太重,连命数都遭到了影响,很难想象对方是怎么通过天山的结界、站到这里来的。
“……权前辈?”
“是的。”“假面”轻声回应道,脸上的笑容不减。他似乎做了什么,几道发着金光的符咒从那身黑衣中飞出,将他与纪元烨重重包裹起来,在两人外围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八壹中文網
只觉得有些违和的纪元烨狐疑地打量了对方几眼,却看到假面未被衣袖遮挡住的那只“左手”并非是人类的手,而是一只略显狰狞的鬼爪!
肩头火!纪元烨瞳孔微缩,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画有符文的纸人——这张由他亲自裁剪的替身纸符此刻瞬间蜷成了一团,纸人的边缘随即变得焦黑!
“你不是权臻!”退路已被一张张符咒封锁,纪元烨瞪着眼睛退至“空间”的最边上,毫不避讳地向着对方展露出自身的杀意。
他感到了愤怒、也觉得有些可笑,竟有人会去假扮假面?他无法理解也拒绝理解,一是认为妄图假扮杀人魔的就只有疯子,二则是觉得这是对假面的侮辱与亵/渎:“我知道你是谁!”他盯着一袭黑衣的眼前人看了一会儿,恨恨道,肩头火都拿出来了,还觉得你能瞒住自己的身份么?!
只见对面的“顾斐”淡淡笑着微微摇头,紧接着,周围的符咒一下散开,纪元烨骤然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众由金色符文控制的“傀儡”之中。
一个又一个疯狂的人开始拉扯他的头部与四肢,似是想要将他活活撕成碎片。
——顾斐会假扮成假面的原因还不明显么?被强行拉成一个“大字形”的纪元烨瞪大眼睛如是想着,顾斐可能通过某种渠道打听到了自己与假面的合作、以及假面提供给自己的帮助——陈罡说假面是导致沈家灭门的“罪魁祸首”,人们眼中毁灭了沈家的又是魔物——顾斐仍是想栽赃陷害、仍是想制造伪证!
他立马召来周身灵力令其灌满全身,又单手凝剑、同时用力挣脱了傀儡们的牵制。
那之后他就跳至半空中,借着灵力又站在了那儿,从他手里灵剑处蔓延开的剑气拂过大部分受控者的头部,替那群人扫去了额前的金色符文。
这并非是在救人,只是为了减少敌人!
重获自由的纪元烨一甩手中灵剑,先扫了眼底下正困扰着的同门弟子们,再抬头怒视眼前的黑衣人。
“为什么权臻的剑会在你手中?”他咬牙切齿地磨出声音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哎呀?”他听见了与假面“类似”但不是假面的声音,戴着白玉面具的顾斐歪了歪头,上扬的嘴角依旧勾着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很关心那个杀人魔么?”穿着与假面很像的黑色衣服的顾斐举起手中的素白长剑,上前一步,用其抵在了纪元烨的胸口处。
下一秒,又一张人形的纸符飞快地蜷成一团且变得焦黑,毫发无伤的纪元烨两眼充血,挥动灵剑打在了顾斐手中的长剑上,但素白长剑中蕴含的灵力实在过多,灵剑的剑身瞬然支离破碎。
“……顾斐!”
顾斐闻言张开双臂、还两手一摊作出一副“随你处置”的模样:“是的?”他笑着答道,好像纪元烨的无能狂怒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候语。
“我给你准备了惊喜,纪师弟。”他说,再向上举起攥着一枚铜球的手、拉动起周边灵力。
看着底下的傀儡们在“金色的水”的吸引下纷纷往上飞来,顾斐咧了咧嘴,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祈愿着接下来的万事顺利:
“为了我的任务。”他小声道。
“为了我爱的生命;
为了死;为了无意义的赎罪;
为了弥补,为了我们的奇迹……
……
……以及,处理后患。”
—
“你感觉到了吧?”一天之前,化名为“施先生”的他自己与他说道,“我们在冥冥之中能改变这个世界。”他说,“比如你能加快原小说剧情的发展,我亦能在原著中加入属于我的东西。”
“不是啊。”此时此刻面对着创世神怒火的顾斐按着手腕上的乌黑镯子,无声地对远在清源山山脚谢仙村中的“自己”道。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片又一片的不知是真是假的记忆,顾霜所写的“谢仙村的故事”被替换了角色、也混在了大片大片的记忆中。“那可不是我们在‘改变’。”他说,“那是创世神的、特权。”
人的记忆是可以被虚构的,只要他发自内心地相信这份记忆是真,那它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顾斐侧身躲过了纪元烨的一拳,少年人因灵剑起不了作用而果断选择赤手空拳地与敌人打斗,他的对手则借着修为等级上的压制,轻轻松松地化解了他的一次次攻击。
筑基与分神之间,相差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