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

极昼俱乐部楼下种着金桂,那是尚之凛特地选种移栽过来的，说是有折桂和夺金的寓意。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风水”加成的效果，自从种了这些桂花树，不仅周围绿化环境有所提升,极昼的比赛运势好像也确实旺了不少。

临近中秋,桂花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散开,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嗅一嗅。

可惜薄明野没有那么多时间欣赏,只在楼下匆匆嗅到两口，就赶紧上楼了。

这阵子他和刻舟两人都很忙，一个要同时备战八强赛和全明星赛，一个既要投入到训练营的运作中，又要履行自己兼职的顾问和陪练任务。

薄明野先去陪练了四场,其中训练生两场,正式队员两场。

以他现在对“爬虫”的掌握程度,加上对战术的深度理解,训练生已经不太能压制他了,如果跟队友配合得好，正式队员跟他打都会有些吃力。他的进步之迅速，连左震都说,感觉不是他在给训练生和队员们当陪练，而是他们给他当了陪练。

在这件事情上,薄明野多少有点私心。

为了尽早突破第零阶，也为了应对突破后未知挑战，他需要更多更强的对手和队友,以及更专业的比赛条件。业余竞技的天花板太低了,按那个“秩序”的脾气,绝不会允许他止步于此,见识过“天菜”威力的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这个超强顾问的存在，搞得极昼上上下下压力很大，大家都逼着自己更加勤奋。

这种情况，自然引起了极昼高层的关注。

左震有些惊讶：“你现在这样，应该还在上升期，为什么退役？”

薄明野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道：“你就当我在寻求转型吧。”如果按照从前的走向，其实他已经没有什么上升空间了，无论是年纪还是技巧，都触及了个人的极限，如今是因为有神格存在，才会把他带上另外的、不可预知的道路。

左震点点头：“想复出的话，记得先退出极昼。”

薄明野愣了下：“怎么这么说？”

左震挑眉：“到时候互为对手，总不能留你当间谍吧。”

“我没打算……”薄明野反射性地想要辩解。

“那就好好打算一下。”江达岭从后面拦住了他的肩，跟左震示意了下，让他回去带训练生，自己把薄明野薅去了影音室，“来，咱俩边看附加赛边聊几句。”

左震不善言辞，有些事情还得是他出面谈判。

影音室屏幕上正在直播挑战赛第二轮的比赛。

在第一轮比赛中，各个战队凭借起身的运气和能力，把过去十年的版本打了个遍。魂赛区淘汰了巴黎凡尔赛队和鲛人之心战队，影赛区淘汰了亚特兰大巡洋舰队和猫耳控战队。

目前排名前六的战队已经确定下来了，之后的附加赛继续抽选“年代”，十支战队交替着打上来，终于打到了尾声，今天这两场的胜者将填补八强的最后两个名额。

影音室没有桌椅，是类似榻榻米的设计，地上放着许多软垫和靠枕，他们脱了鞋进去，薄明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上去很放松。

屏幕上是尤斯塔队和首尔鬼怪队的比赛。

为了争夺八强名额，双方都拼尽了全力，现在的大比分是2-2。

薄明野看了一会儿，叹道：“尤斯塔的节奏有点乱。”

“看到自己的老东家处于弱势，还是不好受吧。”江达岭坐到他旁边，“你退役之后，他们正式进入了新老更替阶段，刚转会过去的选手还不太适应，原先的选手也需要重新磨合，连着几场发挥都不太好，想晋级挺难的。”

“正常，每个队都会经历这种时候的。”

“我不知道你具体出于什么原因离开尤斯塔的，也许是你之前的状态问题，让尤斯塔放弃了你，又或是你放弃了它，这些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江达岭将目光转向他，“问题在于，现在的你有什么打算？”

直播中的两支战队开始了互相试探。

你敲打我一下，我骚扰你一下，想着法儿地跟对方周旋，显得都很有耐心。

“我不太明白你们的意思。”薄明野坦言，“说白了，我现在就是退役不退圈的状态，办好我的青少年训练营，当好你们的陪练顾问，这样的规划还不够清晰吗？”

“不够，准确地说，是我们不相信。”江达岭扒了扒稀疏的头发，难得一本正经地跟他谈话，“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俩算是同时代的人，之前在赛场上遇到过很多次，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彼此了解。

“如果你一直是退役前后的那个状态，我们当然认可你这样的规划。那会儿kezo非要招你进来当陪练，夏总就让我们做过评估，评估的结果是，你的状态原本就在下滑，加上一年的缓冲期，不太可能再重返赛场了。

“从俱乐部的角度来说，把这样的你收作陪练，收益一时看出来，但几乎没有风险。不瞒你说，当时招你进来，完全是为了安抚死乞白赖的kezo，我们也是对你抱着‘用完就丢’的心态，所以才同意了跟你签兼职协议。”

“……”薄明野抽了抽嘴角，“江教练，倒也不必这么直白吧。”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说出来多少有点尴尬。

“哎，现在是我们处于被动，你就不要在意我的措辞了。”江达岭拍拍他的肩，“尚总和夏总都有点后悔了，他们的意见是，早知如此，要么就跟你签长期协议，要么就干脆不跟你签，这下好了，一个不留神，就可能在自己家养出一匹狼来。”

首尔鬼怪队的重装英雄率先占领了目标点，尤斯塔战队在点外徘徊，伺机而动。

话说到这份上，薄明野要是再听不懂，就是装傻充愣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连我自己都没想好的事情，你们倒是分析得挺透彻的。不愧是顶尖俱乐部，我的状态才刚刚有点起色，就被你们逮着了。不过，我距离恢复到职业选手的水平还差一大截，之前也跟夏总解释过，开办银帆训练营是为了给青少年提供电竞行业的跳板和参考，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会重返赛场，而且会跟极昼成为对手？”

尤斯塔战队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一名输出开大收割人头，一名输出绕后蹭点。

江达岭哂然：“哈哈，糊弄谁呢。大家都曾是职业选手，谁还不知道谁？筋疲力尽的时候，遥遥看着那个顶峰就觉得足够了，但凡有一丁点希望，有一丁点能突破极限的机会，你舍得放弃吗？”

你舍得吗？

目标点的归属者不断改变，尤斯塔战队和首尔鬼怪队陷入激烈混战。

薄明野没有说话。

确实，上回合他自身“气数已尽”，根本没想过要复出，可是如今的他，还能那么心平气和地放弃吗？

他有神格，只要克服debuff，就可以找回状态，甚至更上层楼。

那个顶峰就在眼前了，他要停下脚步吗？

不。

他知道自己绝不会甘心。

所以从重新开始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做复出的准备。退役后的缓冲期，他一秒都不想浪费——突破，前进，不止是为了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自己能看穿这一点，kezo也能看穿。

在这个领域中摸爬滚打的所有过来人，都能看穿。

首尔鬼怪队再次掌握了主动权，但尤斯塔战队也没有放弃，双方在目标点附近来回拉扯，把这场比赛拖入了加时阶段。

江达岭咄咄逼人：“你真的不想回到赛场吗？你敢打包票，说自己没有利用kezo、利用极昼提升自己的念头吗？”

薄明野反问：“你认为我不可能加入极昼？”

江达岭叹了口气：“我个人是希望你加入的，但咱们还是要清醒一点。极昼不适合你，也不可能放着那些精心培养的储备力量不要，招一个你这个年纪的选手。你的战绩够辉煌吗？你的名声够响亮吗？极昼作为顶尖俱乐部，会收留一个尤斯塔的弃子吗？”

薄明野摇头感慨：“江教练，我发现你有时候情商比左教练还低。道理我都懂，真的，你点到为止就可以了，再说下去我要打你了。”

江达岭浑不在意，嘿嘿笑着：“他们说我是老狐狸，你就不是了？你办了自己的培训班，有人脉、有基础，说是没复出的心思，你自己信吗？”

放大招的声音此起彼伏。

尤斯塔战队掉了三人，首尔鬼怪队掉了两人。

目标点仍在争夺中。

薄明野也笑了：“所以你们是打算开除我这个顾问了？”

江达岭摆手：“那倒没有，我就是奉命来提点你一下。鉴于你对我们的队员和训练生还有很强的激励作用，这个陪练顾问的位置继续让你坐着，咱们两边互惠互利。哪天你真要自立门户了，记得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互惠互利，知己知彼，好一手养狼计划，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想不通。”薄明野问，“干嘛这么急着‘提点’我？我已经强到这个份上了吗，你们担心我分分钟跑路再反杀回来？”

大家相安无事这么久，按理说没必要这么快划下道来。

“哦，这个啊。”江达岭朝外头看看，确认没人，这才偷偷说，“主要是因为夏总知道你那边有个薛晓莹，说那个女人的野心绝不只是一个小小的培训班，所以要未雨绸缪，先给你当头一棒。”

“……”薄明野打了个寒颤，原来自己只是被殃及的池鱼吗？

在赛场上他还能有点斗志，对于这两个女人，他知道自己一个也斗不过。

算了，挨一棒就挨一棒吧，也是他应得的。

目标点内的最后一名尤斯塔队员牺牲。

加时结束。

这个名额落到了首尔鬼怪队上。

江达岭啧啧两声：“可惜了，你的老东家还是没撑住哇。”

薄明野说：“他们的下一个时代还没来临。”

江达岭懒洋洋地歪在靠枕上，头皮上的几根毛毛被空调风吹了起来：“你会出现在下一个时代吗，overload？”

薄明野拿起遥控器，转到同时段的另一场比赛：“我会，但我不再是overload了。”

那场比赛已经结束有一会儿了。

洛杉矶号角队胜出。

至此，“过去十年挑战赛”八强全部敲定

魂赛区的积分榜首：极昼战队。

影赛区的积分榜首：猎影战队。

积分顺位的四支战队：釜山海鸥队、纽约擎天队、哒啦哒啦战队、温哥华知更鸟队。

冒泡决出的两支战队：首尔鬼怪队、洛杉矶号角队。

两人在影音室回看起了洛杉矶号角队的这场比赛。

在研究战术打法之余，江达岭冷不丁说：“对了，你要离开极昼的话，kezo……”

kezo会怎么样？

那个费尽周折把他招进来的kezo，那个一心想跟他并肩作战的kezo。

那个他从不想辜负的kezo。

屏幕上的厮杀映在薄明野眼中。

江达岭又问了句：“你舍得吗？”

怔忡良久。

薄明野说：“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好好跟他解释，他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