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夸张,但问题不大,都只是皮外伤而已,不碍事的。”
迟疑两秒,毛宁安轻轻点头:“行,你跟我来吧。”
“我打个电话给晓渝说声。”
…… 二十五分钟后,齐翌坐着毛宁安的车赶到加工厂,直奔办公楼二楼。 走道尽头已拉起警戒线,围了好些民警。 那里是洗手间的位置,齐翌有点奇怪,厕所里能发现什么? 左右看两眼,发现王支队不在,他腰杆直起来了些,跟着毛宁安走过去问:“什么情况?”
“下水道堵了……哎翌哥?你怎么来了?”
回答的是小秦,他扭头看到齐翌非常意外:“你不是……” 寒暄几句应付过同事们的关心,齐翌又问:“下水道堵了你们搞这么大阵仗?”
“不是,员工喊人疏通过下水道以后发现,堵住的是一只手一条腿。”
“嗯?”
又有人遇害? 而且断手断脚堵住下水道,有点惊悚了。 越过警戒线走进洗手间,厕所地上铺了块绿布,齐翌一阵错愕——布上放着带着粪污的断臂断腿,但个头极小,还没齐翌掌心大。 他一边走一边戴上手套,蹲下身拿起断手。 上边粘带的污物散发着恶臭,他扭头问:“拍过照没有?”
小秦挤进来说:“拍过了。”
齐翌让他帮忙打灯,换着角度看了几眼,擦掉上边的污物,凑近了观察断臂形态。 手臂整体干枯灰绿,皮肤干巴巴的满是褶皱,截面平整无血,死亡时间应该很久了,恐怕得以年计。而且这副宛如干尸的模样,让齐翌觉得特别眼熟。 他想起来了:“我记得剥掉金身小鬼表面铜壳之后,里边的死婴和这差不多。”
他又擦干净断腿表面的粪污,发现断腿形态上和断臂一致。 “断面非常光滑……就算新生儿骨骼很软,力气大点的足以一刀斩断,边缘也难免出现豁口和骨碴子,怎么切这么平整的?”
想着,他拇指本能的在断面上划过,忽然微微一愣,毫不犹豫的摘掉一只手套,另一手抓着断腿,裸指在股骨头断面上仔细轻柔地摩挲起来。 “骨头断面看似光滑,其实并不平整,沿冠状面方向摸一切正常,感觉不出任何异样,但朝着矢状面方向摸过去有明显的阻塞感。”
“小秦,再打一下光。”
齐翌变换角度去看:“逆光依稀可见非常密集的平行纹路,这是在微米尺度上的不平整,很容易骗过眼睛,但指尖的精密触觉能够感觉出来。”
小秦好奇的问:“这意味着什么?”
“这绝不是刀切斧砍造成的伤口,而是被以手持砂轮、切割机等工具割断的。砂轮片一寸寸的往前推进,砂轮机和被切割物相互受力发生极微小振动,不断的相互位移,才会形成这样的纹路,你去工地随便找根被切割的钢筋看看断面就知道了。”
说完,他继续观察断面出的皮肤筋肉:“软组织没有明显的高温灼伤的痕迹,但表皮略微皱缩,估计在显微镜下看会更加明显…… 普通砂轮高速旋转且表面粗糙,发热量很大,可以排除……是锯骨机!而且没有毛边,性能相当优异。”
小秦眨眨眼睛,他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看齐翌做尸检:“这就直接锁定凶器了?”
“嗯,你们可以往这个方向查……高性能的锯骨机一般只有商超和屠宰加工厂有,普通肉摊都用不上,而且性能得好,锯条崭新锋利无卷刃,这个排查面应该不算太大。工厂里我记得也有几台类似的切割机,也可以查查。”
“好的。”
“表皮剥脱严重,腕部和足踝骨折,是被强行塞进下水道里的。”
齐翌把断臂断腿包起来收好,边洗手消毒边说:“死婴太小,估计拆开的其他尸块也不大,可能有更多部位被冲下去了。掏化粪池吧。”
“已经在喊人了。”
“嗯,我跟你们一起……” “别别别,”小秦忙拒绝:“交给我们就好,翌哥你就在边上看着吧,别回头感染了。”
…… 齐翌刚下楼,就看到他们喊来的掏粪车开进工厂,很快投入工作,保洁和民警一块风风火火的忙活起来。空气中迅速弥漫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尚未离开工厂的工人与员工们避的老远,满脸嫌弃的看着这边。 他们意见都很大,吵吵嚷嚷的,不只是因为气味,还因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了。 工厂肯定没法干下去,他们都得失业,度过最开始的几天后,焦躁不安的情绪就在人群中滋生,并迅速蔓延开,这些人看周围的一切都不太顺眼。 他们忙活到了饭点,齐翌领了份盒饭,站在化粪池旁边看边吃。现场也就只有他还吃得下东西。 所幸办公楼的化粪池并不大,管道结构也不复杂,齐翌刚吃完饭,清粪工作便结束了,地上的绿布上也摆了几十块大小不一的尸块。 齐翌一一检查过,拼凑出了一具完整的男婴尸体,目测才新生几天,脐带伤口都还没愈合。 小秦吨吨吨灌下两大瓶水,脸色发绿的走过来:“翌哥,有什么发现?”
齐翌指着尸块说:“连骨盆都被切成了六段,脑袋也被分割的很小,足以塞进下水道里,果然是用的锯骨机。而且尸表都有明显的刮擦,部分较大的骨骼存在不同程度的骨折,都是被硬塞进下水道里的。”
“都硬塞啊,怪不得会堵住……话说既然有锯骨机,为什么他不锯的更细碎点?那样不容易堵下水道,也就不容易被发现了。”
“说明作案人没什么耐心。”
齐翌说:“而且他最后把断手断足塞进下水道后,没看是否疏通就直接走了,导致今天发案,也印证了这点。”
说完他打量小秦几眼:“脸色这么差,小心别中暑了,去阴凉的地方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吧。”
小秦直摇头:“不吃不吃……我去冲个澡,赶紧带几个兄弟去走访一圈。能把尸块塞进办公楼厕所下水道里,作案人应该就是工厂的员工。”
齐翌提醒:“我估计就是这两天干的,大门视频也调出来看看,重点查开车和提着不透明大袋子出入的,再结合锯骨机这个条件,应该不难把人给揪出来。”
“好。”
小秦火急火燎的跑了。 齐翌自觉在现场也帮不上什么忙,把尸块装进尸袋里,抱着袋子出门打车回支队。 回到刑侦支队,最熟悉的解剖室,齐翌拉开拉链,将尸块倒在解剖台上。 这具碎尸没有解剖的必要了,他仔细检查过尸块的各个部位,取了各部位检材送去实验室化验,再检查断口处的骨骼、肌肉纹路及皮肤形态确认同一性之后,将尸块缝合起来。 男婴尸体浑身爬满了蜈蚣似的缝合线,静静的躺在解剖台上,看着狰狞可怖,齐翌胸口堵得说不出话来。 男婴死于扼颈,颈部皮肤有很明显的扼痕,存在皮革样变,皮下结缔组织和甲状软骨等也有明显的生前损伤。 齐翌忍不住轻轻抚摸着男婴头上的胎毛,阴着脸不发一言。 所有命案当中,他最痛恨的就是虐杀和杀婴,如果把范围扩大到全部的犯罪行为,还要再加上拐卖、虐童和强间,它们都属于生理和心理双重的破坏性不可逆伤害。 同为魔鬼,犯下这几种罪状的该下地狱十九层,齐翌碰到了,只要满足武器使用条例他会毫不犹豫的开枪。 “制造金身小鬼的人简直丧尽天良!颜欣晓、伙夫,还有冒牌货,甚至张俊……呵,一丘之貉,谁都不比谁强。”
齐翌很少在工作中难以控制住情绪,更罕见升腾起熊熊怒火,他已经在思考该怎么打去贡榜弄死那帮砸碎了。 正这时,他警务通响了起来,齐翌看了一眼,是姜晓渝打来的。 “翌哥你回来了吗?”
“在解剖室,怎么了?”
“那正好,我下来当面跟你说。”
等了两分钟左右,电动门被拉开,姜晓渝蹬蹬蹬跑到他跟前,粗气都来不及喘两口,惊慌失措的说道:“我找到他的下落了,在废厂以东三五公里,山脚下的小村子里。 不仅仅是他本人,我查到那个小村子附近的基站,最近数据量比往常大了很多,我怀疑他带着一帮手下隐藏在那里。现在怎么办?幸好你让我查了,这人到底是谁啊,敢在我们眼皮底下搞事情。”
“小山村?”
齐翌绷着嘴角,脸上有种风雨欲来的平静:“你确定吗?据我所知这类山村因为居民不多且固定,所以并不适合外人藏身隐匿,更别说一大群人,很容易暴露。”
“我也怀疑过是不是陷阱,但数据量是实实在在的,登录那几座基站的终端确实多了很多。换句话说,村子里的人多了不少,可能有几十上百。”
“通知王支队了吗?”
“我打电话给他了,没在电话里明说,只是说了十万火急,他说他现在回来,当面跟他讲。”
“嗯,那就等他回来吧。”
姜晓渝有点六神无主,下意识的就坐在解剖室里等,她坐下才注意到解剖台上的死婴:“嗯?这是……又有一起命案吗?”
“不是,遇害很久了,我看着像从铜像里剥出来的,用锯骨机碎尸后强行塞进了下水道里面。”
姜晓渝很纳闷:“为什么要把死婴剥出来还碎尸处理掉啊,难不成这个小鬼见不得光吗?”
“嗯?”
齐翌听她这么说,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见不得光?”
“怎么了?”
“这起案子大概和颜欣晓有关。”
齐翌说道:“对冒牌货来说,小鬼不算见不得光,可以用来栽赃颜欣晓,在下岗村找到的小鬼和神龛就是明证,所以这事不是他们干的。”
略一顿,齐翌继续说道:“而颜欣晓自己就是搞小鬼生意的,拥有下岗村和废厂两个据点,尤其废厂特别隐秘,一般的小鬼完全可以藏在那儿,又或者干脆藏在自己别墅的后山上。”
“所以他很特殊?”
姜晓渝看着解剖台上的死婴:“可是特殊在哪儿?”
“记得电工贾经纬家失窃的小鬼吗?”
姜晓渝灵机一动:“你是说……” “嗯。”
齐翌点点头:“大概率是被颜欣晓偷走处理了,她担心贾经纬家的小鬼暴露,会让我们顺藤摸瓜查到她。她有非常充足的动机,只要金身小鬼不在了,哪怕贾经纬指证她,没有证据我们也无法给她定罪。”
齐翌把猜测转告给小秦,让他顺着这个方向查。 刚挂断电话,王支队也来到了解剖室,看看解剖台上的死婴尸体,脸色更沉了几分。 姜晓渝把自己的发现转告他。 “带着几十上百号人藏在小山村里?他想干什么?”
王支队脸色铁青,眼神阴鸷:“能查出他藏了多久了吗?”
齐翌舌头抵着下颚,后槽牙咬得发酸,他和老池这段时间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这个人显得很可笑:“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卧底。”
王支队用力哼了一声。 姜晓渝回答:“从数据量的波动来看,这帮人应该是在十七八天前,开始陆陆续续进驻山村的,直到四天前全部进驻完毕。”
齐翌补充:“可能不止那一个据点,也不止这点人手,曹硕带来的那一伙人就躲在荒山里的废弃自然村原址中。”
王支队脸色更阴了些:“我知道了。”
他把上午带走的硬盘还给齐翌,起身就走:“最近别乱跑,消息暂时保密,先别告诉其他人。我联系特警那边,让他们随时准备拿人。”
姜晓渝也不想在解剖室里多待:“那个,翌哥,咱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我送你回医院?”
“我吃过盒饭了,你自己去吃吧。”
齐翌说:“我再去找姬队聊聊,你吃完了给我电话。”
“好的。”
姜晓渝离开以后,齐翌把尸体收好放进冰柜,跟之前几个同样从小鬼的铜壳里剥出来的尸体挨着,默默说句安息,他转身走出解剖室,来到姬承鹏的办公室外,轻轻敲门。 他敲了半天没人答应。 “不在?工厂也没看到他,还在看守所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