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书写，新的季节。

黎妍在“非城”的工作是从九点开始，到十二点结束，她通常在八点半离开医院。这个点黎放一般在看电视，之后就睡了，她会在十二点工作结束后直接去公寓，这边交给护工，基本没有问题。

严煊的忽然出现和擅作主张，自然打乱了她的节奏。

虽然眼下的气氛难得的融洽，一向刻薄的男人不但说了好话，甚至破天荒开了玩笑，可是要她爽快地答应跟着走也还是有些难度的，毕竟不是很熟，总不能当真拿把水果刀防身。

“是初赛的事，我另外也约了宋依依。”墨镜挡住了严煊眼底的笑意，眼前一步之遥的小丫头，一副把他当色狼的样子，跟那些倒贴过来的莺莺燕燕果真差了十万八千里。

“哦，那你不介意的话，我先跟依依打个电话。”

“嗯，请便。”

这么说其实挺没礼貌的，但黎妍直来直去惯了，信任这种事，不信干嘛要假装相信？电话拨通后，宋依依证实了严煊的话，告诉她要去的地方不远，是盛愿旗下的一间音乐工作室，她已经到了。

“那个，其实你可以让依依来找我一起去的，我是说你身体不好，又受了伤的样子……”八壹中文網

“她对我说，她想放弃初赛。”

严煊淡漠的声音微微沙哑，透着他独有的味道，黎妍略略一愣，随即想起之前宋依依也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是不希望我太勉强，不过我愿意为她继续参加初赛，还有你说的……”

“你们以现在这种犹疑不定的状态参加初赛，等同浪费名额。”

起初的气氛渐渐又变了味道，走道里来回的人不多，他们靠着墙边，但还是有些突兀显眼。黎妍下意识瞄了眼爸爸的病房，想了想决定先跟严煊离开再说，毕竟万一爸爸出来撞上，根本没办法解释，也会引起更多的不愉快。

“我们先去工作室吧，依依还在等我们。”黎妍尴尬地岔开了话题，急匆匆要走，却差点撞了正好经过的病人甲。

“抬头看路。”严煊下意识拉了她一把，对她的毛毛躁躁表示了不满。

好烫。

手腕传来了不正常的热度，让她惊觉这个看起来毫无异样的男人，正在发烧。

医院大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宝马，开车的人黎妍不认识，严煊喊他jack。一路上严煊坐在副驾位置，没怎么说话，黎妍不时偷瞄他两眼，心想着他哪哪在难受，却忍着不说。

“你父亲的病，我做了些了解。”

“嗯？”

冷不丁的一句话，刚巧在黎妍偷瞄严煊的当口，黎妍一惊，脑子里一岔，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好端端会说到爸爸的病上面？为什么要了解她爸爸的病？

“在美国有个医生是肺癌领域的权威，叫威廉道尔，你可以上网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哦，可是，你是什么意思？美国的医生？是要我带着爸爸去美国找他治病吗？”

“找他治病并不容易。”

“对啊，听起来就好难的样子，所以你要我上网了解他，是为了什么？”

“因为你不信我，光我说他权威没用。”

黎妍眯了眯眼睛，在男人身上看到了“小心眼”的标签在闪闪发光。

“我有办法让他给你父亲治病，作为交换条件，你们必须进入决赛。”

“先是威逼，这会儿算是……利诱？”

“想让你们获得成功的是我。现在宋依依的态度是犹豫，你的态度是无所谓，我只能再扔点甜头，就好比要让驴子往前走，没有胡萝卜不行。”

“你的语文是生物老师教的吗？不会比喻就不要比喻可以吗？”

“不管什么比喻，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就可以了。”

有未了的心愿却命不久矣，说的是这个心情吗？黎妍低下头扳了扳指头，第一可以替爸爸治病，第二可以帮小包子实现梦想，第三可以让某人的心愿得以实现……这么多好处摆在面前，她还死抓着过去的阴影不断退缩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说不定，她也可以做到，什么都不想。

东方音乐工作室离市立医院确实不远，在一栋高档写字楼里，归属盛愿。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工作室里还有几个人在忙，宋依依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等他们，见到了黎妍后，才略微放松下来。

没有什么寒暄，严煊领着她们进了一个小房间。房间的地面是榻榻米，空荡荡的四壁用特殊材料制成，嵌着整套音箱设备，b、o、s、s四个字母透着金属光泽，标榜着品牌logo，看起来就价格不菲。整个房间除了正中间放了张小方桌、四周随便扔了几个垫子以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一束射灯正好自屋顶打在桌子上，那里有些白纸和削尖的铅笔。

“随便坐。”严煊走进小房间，脱了西装外套，拿掉墨镜，在音响设备旁弯腰，放了张cd进去。

黎妍和宋依依有些拘束地在小方桌旁边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不知道严煊要让她们听什么。很快音乐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里传出，像是海水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不一会儿就包裹住每一个人，她们用心听了一会儿，辨认出是她们那一组十个人在海选时的录音，之前在网络上有听过。

八首歌，大概三十分钟，从头到尾没有停。严煊坐在榻榻米上，微微靠着墙壁，样子看起来有点疲倦，黎妍不禁在心里默默吐了个槽，这个男人一安静下来就会变得特别好看到底是什么不科学的道理。

“感觉如何？”八首歌放完，严煊抬眼看向她们。

“都比我们出色……”宋依依咽了咽口水，回答道。

“没有都比你们出色，只是比你们自信。”严煊收回目光，又点了开始键，不过这次只放了第一首歌，是个男人的声音，很清透，技巧十足。“这个声音很好听，应该是专业的，技巧和水准都很高，不过修饰得有点过，有点刻意。”

宋依依点了点头，黎妍觉得自己这方面不够灵光，于是顺手拿了笔，在纸上写下：1、男声，很清透，不过修饰有点过，有点刻意……

“这是你们这组另一对组合，一男一女，走的原创路线，不过负责唱歌的女生抢音有点厉害，词曲写的一般。”就这样，她们一首一首地听，听歌也听严煊的评论，黎妍笔不停，写着写着就不自觉得跟着去体会，每每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都深深记在了心里。

最后，是她们的《樱花草》，干净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优点缺点再也藏不住。尾音结束的时候，她们都竖起了耳朵，想听严煊的刻薄点评，但严煊却让她们自己说。

“听起来很紧张。”宋依依说。

“出现了跟第三和第五个选手一样的问题，除了很紧张之外，还有发音犹豫……”黎妍对着纸上的字，一行行去比较。“第二组选手的抢音和第七个选手的拖音我们也有，虽然没有他们那么明显。”

“……”宋依依微愣，看了看黎妍，黎妍拿着纸果断地跟着愣了愣，自己怎么忽然变得很厉害的样子？

“那么，想不想再唱一遍？”严煊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于是，她们从小房间转去了录音棚，墙上的钟已经指向十一点。录音棚里有个歌手正在录音，宋依依认识她，不过不是她的粉丝。严煊安排她们在录音棚外面坐着等等，自己走出去接电话。黎妍目送他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自觉地担心着他的病，是不是还在发烧有没有胃痛之类的。

“参加初赛的话，叔叔应该会更加不高兴吧？东子他们似乎也不喜欢……”

“小包子，他跟我说，可以让美国一个很厉害的医生，替爸爸治病。”

“嗄？治病？”

宋依依跟黎妍当时的反应差不多，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癌症是令人恐惧的词语，特别是黎放在接受过手术后被查出癌细胞转移，这自然更加令人不安，像是没完没了无法根治。

“然后他说交换条件是，我们必须进决赛。”

“诶……就这样？”

“嗯，就这样。”

“可他不是已经揪着我，逼你……”

“他说，需要给我们更多的甜头才行。”

不光是宋依依，他还跟她说了他的秘密，但似乎这些都还不够，就像他说的那样，宋依依动摇地厉害，而她说起来努力，其实根本什么都没试着克服。

“所以，你决定要努力进决赛，换得替叔叔治病的机会吗？”

“不知道行不行，但打算不顾一切试试，毕竟替爸爸治病是目前的头等大事。”

“确实是这样，如果真的能去国外找权威治病，肯定会比现在的状况要好。”

“如果能进决赛对谁都好，我们就不要再说什么放弃的话了，竭尽所能，拼了！”

“妍丫头……”

黎放、东子、小胖和她，当黎妍身边所有人都为了让她快乐而“劝退”她的时候，严煊再一次出现，给了她继续前进的理由。宋依依到了这时，才终于觉得自己打电话给严煊是正确的，那个在盛愿诧叱风云的男人，用了最恰当的方式，在黎妍最不知所措的时候，牵起了她的手，带着她沿着困难的道路继续往前走。

“我以为至少这五天你会老老实实待在医院里！”齐明宇在电话那头飚着狮吼功。

“有点急事。”严煊微微靠着走廊拐角的墙壁，缓解着因为持续发烧带来的些许不适。

电话里继续叨叨念着，严煊有点累，只是一边轻笑着一边嗯嗯啊啊跟他附和，直到末了，他让值夜班的齐明宇在一小时后抽个空来接他，并且送两个女生回家。等他电话打完，又在原地稍微缓了缓身体里的难受，那边录音棚用完了。

“你们进去吧，带上耳机，对着话筒，别紧张。”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收敛了软弱，习惯了圈子里的尔虞我诈，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只有绝对强势的伪装。

黎妍带着耳机，对着麦克风，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随着前奏的响起，她在脑海里一样样删除那些与音乐唱歌无关的东西，眼前像是还摆着那张白纸，上面一条条写着别人唱歌的优缺点，然后她让自己学着扬长避短。

重唱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好，严煊透过玻璃窗静静地看着黎妍，他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希望她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但也知道，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