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开心你终于来了，在我差一点放弃的时刻。
齐明宇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严煊。
“呵呵……”严煊没说什么，反而笑出了声，十八岁的小丫头，竟然胡乱酗酒？
“你还笑，不担心吗？”齐明宇皱了皱眉，他反对酗酒，更何况是女孩子。
“你都说了宋依依在她身边，而且马上就来这里了。”严煊看了眼身旁架子上的输液袋，还剩小半袋液体顺着皮管流进他的身体里，“我听说，她上次喝醉酒，一直唱歌，唱得很嗨，其实很想见识一次。”
“怎么看你都有幸灾乐祸之嫌。”齐明宇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那我先拿你的卡去接她们，你在这等着。”
“嗯，会直接带来我这里吧？”
“不带来这里，你还不得跟着去其他地方，放心，乖乖等着……”
看着齐明宇匆匆离开病房，严煊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输液瓶，轻笑着按响了床头的铃声喊来护士。
“拔掉吗？那之后就还要再扎一次哦……”
“没关系，就当这袋水挂完了。”
“我只能先帮你处理一下，至于算不算挂完，要齐医生说了算。”
“好。”
乖乖等着？留在病房里等着，应该算蛮乖的了吧？
于是，当齐明宇带着黎妍和宋依依走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严煊整齐穿着病号服，靠坐在病床上，床边没有输液架、输液瓶、输液管……那些本该有的东西。
“啊小包子，都说了不要来医院，爸爸看到我这样，会骂我的……”
“我没有喝多，这点红酒，根本不算什么……”
“诶？东子走了吗？不跟我吵了？哈哈，那家伙根本吵不过我！”
“小包子，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你听我说……”
黎妍被宋依依扶着，还有些东倒西歪，一路上嘴巴里含含糊糊，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不仔细听根本不知何道她在说什么，看起来醉得很厉害。
“到底喝了多少？我已经让护士加床了，你先扶她去沙发坐一下。”齐明宇满头黑线，病房里一个两个，没一个省心的，还真是绝配。
宋依依一边道歉一边道谢，拉着黎妍到沙发上坐下，齐明宇倒了杯水给她们，转身离开病房去催护士。严煊始终坐床上端着，不笑也不说话，齐明宇离开，病房里就只听到黎妍嘀嘀咕咕的胡言乱语，宋依依尴尬极了，她一方面有点怕严煊，一方面又觉得不找他不行。
“啊啊那个混蛋！真想揍他一顿！狠狠揍一顿就痛快了！”
“妍妍……”
“小包子！你又要帮他说好话对不对？诶我说，他怎么对我你都看到的对不对？黎妍不弄好不许吃饭！黎妍不唱好就一直唱！黎妍你不管你朋友了不管你爸爸了……这样！啊啊太可恶了！”
“那个，严煊老师，她、她真的喝多了……”
严煊拼命忍着没笑，黎妍模仿的几句，还真得挺像。
其实，他的视线从黎妍进门后，就没离开过她。看她时而大喊大叫，时而沉默不语，时而开心，时而生气……表情既丰富又生动，不觉有些深陷其中。小丫头遗传了很多温情的性格，这大概是因为在最初的十年，母女俩形影不离的原因。他不禁想，虽然是非隔阂梗阻在那里，但或许从骨子里来说，只有爱一个人才会变得像那个人吧。
“妍妍，你醒一下好不好？我们现在在严煊老师这边……”宋依依看都不敢看严煊，又喂黎妍喝了几口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嗯？我们在哪？严煊？在哪？”谁知黎妍喝了几口水，推开水杯，醉醺醺地看了看四周，终于看清了病床上坐了个人。
严煊好整以暇地看着黎妍从沙发跌跌撞撞走到床边，其间宋依依想拦她，拉拉扯扯好几次两个小姑娘都差点立扑在床前。严煊轻笑着朝宋依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管黎妍，其实他还挺好奇小丫头发酒疯会做什么。
结果，黎妍在靠近床边的时候，直接左脚绊右脚，一下子栽过去，来了个投怀送抱。宋依依下意识捂住了嘴，简直不能更丢脸，还好严煊接得快，要不估计得在床边磕掉几颗门牙。严煊身体一倾，长臂一揽，小东西就到了他怀里，这次拥抱跟之前一次的气氛完全不同，不过温软的感觉很熟悉，虽然酒气熏得他有点反胃。
“严煊？我是绝对不会喊你老师的，没见过你这么没素质的老师！”黎妍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扶了扶严煊的肩膀，让自己站站好，然后双手抱怀做出一副睥睨的表情，“我告诉你，别人不敢说，我敢说，你就是个大骗子！一会儿骗我说只是报名，一会儿骗我说得了什么绝症，一会儿利用媒体炒作，一会儿利用法律条规！我就被你拐来拐去竟然发神经跑去参加什么选秀！你知道开口唱歌我有多么不开心吗？我真的忍你很久了，没见过你这么差劲的家伙！”
“除了骗你得绝症这件事，其他事你不能算到我头上来……”严煊两眼一弯，笑得像只狐狸，一点没有让让她的意思，“你会报名是因为宋依依，你爸爸确实砸伤了人，你朋友确实打伤了我，而你一再向我妥协，留在舞台上表现出色，是因为你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排斥唱歌。还记得在‘非城’那次，你唱了温式唱腔，直接冲马路吗？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你在决赛时再唱出那样的声音，已经很稳定很冷静了，没发现吗？”
“你的蹦的蹦说什么呢？想吵架还是想打架？我不怕你，放马过来……”黎妍一愣，随即身体不稳地向前一步，双手胡乱摸着严煊的衣领，抓了几次都没揪住。
“……”严煊静静看她耍酒疯，嘴角不自觉地轻轻勾起。
“那个……”宋依依扶额，果断哭笑不得，等黎妍清醒知道自己干的事，一定会疯掉吧。
“抱歉两位，我不得不提醒你们，这里是医院，请安静一点。”
最尴尬的时候，齐明宇和护士推门进来。增加的移动床推到墙边，配的葡萄糖输液袋，严煊替黎妍拒绝了，理由是看起来还没醉到那样的地步。
“今晚确实没喝太多，可能心情不好，所以醉得特别快。”宋依依同意了严煊的意见，抬手看了看表，已经不早了，“那个，今晚放妍妍一个人在公寓我不放心，但我爸出差，我妈有点感冒一个人在家，所以能不能……”
“没关系，就让她睡这里吧，反正病房很大。”严煊还没说话，齐明宇已经大方地留下了黎妍。
宋依依松了口气，再次道谢道歉，扶着黎妍在卫生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把她扶上墙边的移动床，脱了外套和鞋子，让她躺下，哄她乖乖睡觉。黎妍一直嗯嗯啊啊忽笑忽不笑的，迷迷瞪瞪分不清东南西北，不过躺下没多久，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总算消停了。宋依依看到黎妍睡着，才离开了病房，齐明宇绅士地坚持开车送她回家，毕竟有点晚了，现在不同以前，princesstime已经算是小有名气了。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严煊略微有些不习惯，毕竟他的绝对领域莫名其妙闯进了一只小刺猬。坐在病床上，他看了会儿熟睡的黎妍，不知想了些什么，然后抬手关了灯，也躺下睡觉。本来以为会很久睡不着，没想到听着黎妍均匀的呼吸声，他竟然也是很快就睡着了。
大概这几天身体操劳亏虚得太厉害了，他想。
睡到半夜，严煊被一阵啜泣声吵醒，睁开眼他看到屋子里一个黑影摇摇晃晃下了床，走到窗户边上，推开了窗。月光一下子打在她身上，照出她茫然的侧脸，从严煊的角度无法确认她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的，所以他不得不头疼地猜想会不会是梦游……
没有开灯，严煊放轻了手脚，慢慢走近窗边的黎妍。走近后他看到她是睁着眼的，刚想出声喊她，又发现她那双眼虽然睁着，却是大而无光，空洞地像个盲人。
“不是我……”
“不是因为我……”
喃喃的，黎妍像在哀求着什么，否认着什么。严煊有些担心，皱着眉轻声喊她的名字，从黎妍到妍妍，一声比一声温柔。黎妍渐渐把目光从窗外挪到他脸上，木讷的神色忽然惊慌起来，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拉住了他的双手，哭喊了起来。
“阿姨，不是我逼妈妈跳楼的！不是我！”
“黎妍……”
“呜呜，阿姨，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是我，不是我……”
“妍妍，醒醒。”
“我不要看！啊啊啊阿姨！你不要拉我过去看！不！我不要看！放开我！”
“你在做梦！我是严煊，你醒醒！”
“我不是故意的……呜呜……我不是故意的！”
从挣扎到放弃挣扎，黎妍深深陷在梦魇中无法自拔，严煊顾不上受伤的手臂和还没完全恢复的身体，紧紧抱着她，不希望她胡乱挥舞弄伤了自己。耳边的哭喊声嘶力竭，字句时而模糊时而清楚，严煊在担心的同时，难免警觉，“阿姨”两个字高频出现，像是梦境中最大的恶鬼。
是谁在说黎妍逼死了她妈妈？
是谁在拼命拉着她看什么？
那个阿姨是谁？是邻居？认识的人？还是梦境中臆想出来的虚像？
或者……
有一个被遗弃在角落里的想法冷不丁跳进他的脑海，令他瞬间不寒而栗！所有回忆迅速倒带，往前往前，回到八年前。他在美国得知温情跳楼自杀的消息匆匆回国，那个时候，遗体已经火化，他甚至没能赶上追悼会，但他不相信温情会自杀，因为他在前一周才刚收到温情的邮件说会等他回国。可是所有事实都在说，她是自杀的，从自家的楼顶，在自己女儿眼前，跳了下去。
当时楼里很多人都听到了十岁的黎妍这么哭喊，成了最有力的证据，他回来后调查了很久，最终也不得不选择了相信……
病房在喧闹之后，又恢复了安静，严煊抱着黎妍，站立不住，坐在地上。
黎妍不哭了，轻轻啜泣着睡去，严煊愣然地看着窗外，脸色苍白。
一轮明月照不亮整座城市，漆黑的角落里，有些不为人知的尖锐音符被悄悄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