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下大地也在歌唱。
火车上，一等座。
一排两边各两个座位，比二等座宽敞得多，座椅也舒服得多，当然价格也贵得多。找到了座位，放好行李，两人坐下，微微喘着气，这一路赶得火急火燎，实在够呛。
“……我去趟洗手间。”火车开动没一会儿，黎妍只觉得气还没喘顺，严煊略略打了声招呼，站起来径直走向洗手间。
“……”黎妍有些坐立不安地等着他，一等等了十分钟。
“没事吧？胃里不舒服吗？”话还没想好，就已经问出了口，她把这些归因于齐明宇的交代：这人的肠胃还没完全恢复。
“没事，吃过药了，休息一下就好。”严煊没说太多，抬手轻放在腹上，向后靠着椅背，微微闭眼。
“其实，换下一班也是可以的，你这样太勉强了。”
“要睡了吗？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其实我已经做好了挤二等座的准备，怎么舍得买这么贵的车票？”
黎妍略尴尬，严煊没有立刻听到她的回话，睁开眼睛看她。
“阿公教我的，所谓待客之道，应该是投其所好。呐，像你这样的身份地位，估计没坐过二等座吧？我在一等座和商务座之间犹豫了半天，最终没买商务座，真的贵死人太黑了！分明跟一等座差不多，只不过更私密一点，还有就是供应饮料和吃的。你看，饮料和吃的我可以自己买啊，超市里很便宜种类又多，而且品质也不差……”
说着说着，黎妍从双肩包里拿出形色各异的几种饮料，还有面包零食之类的，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严煊忍不住笑了，说实话，他没料到一直以来叽哩哇啦的黎妍，其实这么贴心。
“你喝吧，明宇禁止我喝这些饮料。”
“我知道，所以带了这个……”
黎妍继续尴尬，从背包里又拿出了tiger的保温水壶。准备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一样样拿出来，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周到了点？
“包里还有什么没拿出来？”
“还有个毯子，因为现在是春末夏初，一般情况下车子里会开冷气，我觉得受凉什么的可能不好，所以，就带了个毯子以防万一……”
黎妍越说越小声，真的太周到了没有错！她一定是被齐明宇荼毒得太厉害，所以才会这么周到！不对，现在严煊是病人，对病人周到点，并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他受凉难受了，到头来还是得她来照顾他这一点，她必须认识清楚。
严煊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笑，笑意染及眼底，没有立刻说什么，似乎也不需要再说些什么。
感动在不知不觉中滋生，于她，于他。
火车抵达g市，黎妍就像一下子卸了许多包袱，整个人都欢快起来。他们拦了出租车，先去当地的五星级酒店给严煊办入住放行李，之后没耽搁太久，又坐出租车去了黎妍的家。一路上，黎妍左右介绍着，园林、桥路、湖泊、古迹……作为旅游专业的学生以及get导游证的她来说，这些都是小case，那说起来绝对是滔滔不绝，绘声绘色，抑扬顿挫，神采飞扬，有历史典故，有文献记载，有白描直抒，也有比喻联想。
严煊什么都没说，一路都听她说，颇为享受地体味着这座小城市的韵味。一场旅行，有没有导游完全不一样，你可以说不喜欢导游，只随处走走自己感受，但不得不承认导游这个职业，就是为了让文化渗透进景色里，才存在的。
“阿公阿婆！我想死你们了！”
果不其然，热情的阿公阿婆准备了一大桌子菜，鸡鸭鱼虾香喷喷，时令蔬菜绿油油。
黎妍的家，严煊是第二次来了，鉴于之前那次两位老人知道是瞒着黎妍的，所以这次见面，也就默契地没有提及。进了家门，黎妍热烈地拥抱了两位老人，表达了思念，严煊依旧不是空着手，这次送了原装进口的手腕式电子血压计，和上次的茶叶相似，并不十分贵重，但很实用。
“严先生随便坐，喝点水，就当自己家，别客气。”
“给你们添麻烦了。”
“妍妍，就快开饭了，洗洗手帮我摆碗放筷子。”
“好咧……”
这句承诺，隐隐还在耳边，严煊轻轻笑着，现在看来虽然还没兑现，但总算没有食言。
“严先生喝点酒吗？这是我们这最好的酒，我私藏了很久，老太婆都不让喝……”
“阿公，他不能……”
“我的酒量不怎么样，只能稍微喝点，不能喝多。”
“呵呵，好好，不喝多，老太婆也不许我喝多，我们今天定量，就这一杯。”
陶瓷杯，一杯大概二三两，两个男人把酒言欢，小酌怡情。阿婆在一旁生怕严煊客气，这个菜那个菜，把他的碗堆得像座小山，黎妍不时担心地看看他，大约也明白他不想扫兴的意思，但这样真的不要紧吗？之前赶火车，胃里还难受来着不是吗？
“这么说，你爸爸去美国治病了？”
“嗯，是个很厉害的医生，一定可以治好爸爸的病……”
“好哦，可是妍妍，你的事怎么样了？年纪不小了，得抓紧啊，阿婆这么大岁数，就怕等不到……”
“啊呸呸呸，阿婆说什么呢！阿婆一定长命百岁，还要做曾祖母呢……”
“还曾祖母呢，你能快点嫁人我就阿弥陀佛了……我看小严各方面就很不错，人长得好，有责任心，懂礼貌又稳重得体，就是比你大了点，其实……”
“大十三岁怎么能算就大了点？阿婆你别乱说，我跟他怎么可能，我的真命天子还没出现呢，出现了的话，第一个告诉阿婆怎么样？”
“整天油腔滑调，真不知道什么男孩子会喜欢你。”
“nonono，您的孙女可吃香了，完全不用担心嫁不出去……”
吃完饭，黎妍帮着阿婆收拾桌子，到厨房刷锅洗碗，严煊被阿公拉到书房里研究血压计的使用方法，一时间分开两边，各说各的话。
“这次回来，妍妍确实有点不一样了，你能说到做到，我很高兴。”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并不容易，不过我会记得曾经说过的话。”
“黎放一天前打过电话给我们，跟我们说了些你的事情，本来就对你挺放心的，现在更放心了。我和老太婆能帮妍妍的已经不多了，黎放这一走，以后就要靠你照顾她了。”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您放心。其实我自己也有私心，温情阿姨生前对我很好，我想接替她让妍妍过得幸福，好在你们给了我机会。”
“机会不是我们给你的，是你自己争取的。老头子我做了一辈子办公室主任，看人准得很，你是个好孩子，算是温情留给妍妍最好的礼物。”
“……阿公您过奖了。”
在这里不需要伪装，面对和蔼的老人，严煊放下了戒备，轻笑着说出了心底话。
“妍妍，送送严先生。”
“哦。”
吃完饭，洗好碗，弄好血压计，严煊起身要走。黎妍送他走出小院，走上马路，两人在路边等出租车，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有些尴尬，尴尬中又有些莫名的亲昵。
漫天星斗，一轮明月当空，g市的夜果然要比b市漂亮，没有灯红酒绿，没有喧嚣，静谧怡人。耳边是初夏的虫鸣，铺面是轻柔的夜风，很远的地方可以看到湖水，波光粼粼，像是森林深处的萤火虫，忽隐忽现，美得像一场梦。
“那个，g市就是这样，晚上出租车不好打。”黎妍干笑着解释，只觉得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俩，实在有点不自在。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等就行了。”严煊淡淡地答她，眺望着远处，像是想着什么。
“……”黎妍小小地做了下思想斗争，走还是不走，然后说道：“我还是把你送上车比较好，让你一个人在这边等，有点说不过去……”
“这也是g市的民风吗？”严煊不禁收回目光，看向她，“果然是个很不错的城市。”
“对啊，就是个特别可爱的城市。”黎妍的脸颊微红，不知道是因为男人对g市的称赞，还是男人的笑容，又或者是月光下这一份安宁中，别样的气氛。
“我已经很久没这样吃饭了。”严煊再次望向远处，嘴角微微勾起的笑容，轻松而满足。
“对！我还想问你的，又喝酒，又把阿婆夹的菜都吃了，你的胃……”黎妍这才又惦记起来。
“确实有点不舒服。”
“果然……”
“不过，我很开心。”
就像她跟阿婆说的那样，他比她大了十三岁，如果三岁算一个代沟，那他们之间真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的鸿沟。但这一刻，她看着他的侧脸，像是忽然就懂了，懂了他的开心，还有他的……伤心？
或许在b市，在娱乐圈，他是森林里一棵参天大树，那些成熟、稳重、阅历、担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许多人望尘莫及。可是，越高大的树，树皮越粗糙，那些斑驳和沧桑是时间留下的刻痕，所有光鲜背后的千疮百孔，说不出口，没人懂。
“吃饭的时候我在想，原来这八年你都过着这样的日子。”严煊没等黎妍开口，继续说着，“如果是这样的话，八年里我没能找到你，也不算什么坏事。”
“……其实我也想了，我想假如八年前我就被你找到，今天会是什么样呢？结果想了半天，根本想象不出来……”黎妍愣了愣，收敛起一时莫名的感伤，稍许低下头，原来他们俩都在心里默默想着相同的问题。
“八年前的我还不够强大，估计你会跟着我吃很多苦。性格也许会变得很叛逆，眼睛里看不到光，不会有灿烂的笑容，会很丑，没有现在漂亮。”
“……咳，啊出租车来了！”
称赞来得很突然，黎妍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就烧了起来，好在一辆空车朝他们驶来，打断了这要人命的“诡异”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