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说不清哪里好。

严煊下床以及做复健都是在黎妍忙得不可开交那个月里。

黎妍始终觉得严煊是故意这样安排的，因为不想她看到他在复健时的辛苦和狼狈，而事实上，就连齐明宇也忙着医院里一堆事没看过几回，只知道他从不能下床到走路自如，前后差不多也就一周时间。

有些人还没疼就会叫，有些人吃了苦还在笑。严煊一直固执而倔强地隐藏自己的软弱，之前偶尔几次在黎妍面前展露，已经算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情，黎妍没办法，只好缠着护士问，护士本来答应了不说，但被黎妍缠得没辙，最后告诉她说：跟所有复健的病人一样，严煊很努力，也吃足了苦头。

“主要复健的内容是整体活动能力，如肌力的增强，关节活动度的增加和走路能力这些。”

“虽然没有筋骨类损伤，但他的情况也算比较严重，一方面伤口有四处，其中手术刀口裂开过两次，另一方面内脏损伤涉及肝脏、肾脏、脾脏和肠胃……”

“总体而言伤情恢复得不错，但他那个要命的胃实在不好对付，每次复健下来，都要闹腾个半天，让他疼个半死。”

“呐，按你说的，我偷偷拍了张照片，把号码给我，我传给你……不过你千万别让严先生知道，他会让齐医生把我换掉的！我可不想走，比起去照顾还没怎么样就叽哩哇啦乱叫的病人，我特愿意照顾严先生。”

黎妍拿着震动了一下的手机，嘴上说着谢谢，心里却酸得要死，说什么“特愿意照顾严先生”，分明在旁边扶着他、照看他、心疼他的，应该是她才对！可她偏偏有做不完的工作，每天过来，那人已经安安静静睡去，半点看不出白天里难受的痕迹。

谢过了护士，黎妍回到病房，打开手机，仔仔细细看照片。那照片躲躲闪闪只拍了个远远的侧面，照片里的严煊穿着病号服，手扶着两侧的横杆，略微低头弯腰，向前迈着步子。黎妍两个手指拉着屏幕，把照片放大再放大，奈何照片大了人就糊了，根本看不清严煊脸上的表情、神态或者其他什么，真是质量有够差！

叹了口气，黎妍把手机扔到一边，爬上一旁的简易床，侧躺下来借着小夜灯的光看严煊模糊的轮廓，一边心疼他什么都瞒着，一边又怪他什么都瞒着。这样也不知道看了多久，黎妍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上下一搭，眼前一黑，瞬间就着了，其实她也很累，整天应付那些手里拿着话筒的人，并不是件多么轻松的事情。

当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到严煊扶着横杆走着走着忽然摔倒了，胃疼得在地上起不来，她心急如焚地要过去扶他，结果一堆人围过来，镁光灯闪个不停，麦克风一个个塞进她手里，渐渐把严煊挡在她的视线之外，看不见了……

“严煊……”醒来时，她急得满头大汗，赶紧去看，严煊好好地躺着，只不过因为她这边的动静，被吵醒了。

“做恶梦了？”慢慢坐起来，严煊没有随手开灯，隐隐光线里，黎妍呆呆地坐在简易床上，看着严煊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她的床边，步子很稳，走得……很得意。

“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复健？”严煊示意她往墙边去去，然后抱着她侧躺下来，窄窄的简易床两个人挤着，黎妍缩在严煊怀里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掉下去了。

“我也没有陪你复健……”严煊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有些不讲理地回答道。

“这怎么能一样？我不管，明天请假，我要陪你！”黎妍不干了，使起了小性子。

“你不是在陪我吗？快睡吧，明天还要忙……”严煊轻拍她的背，替她顺毛，“别担心，我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之所以没等你忙完才做复健，是不想错过在你的歌迷会……”

“诶？你也要去？”黎妍微愣，先是一喜，随即不禁担心，“真的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去，而且还要帅帅地坐在最前排……”严煊轻笑着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保证经过齐医生的同意，不乱来。”

“你在这方面的信用值是负数，我不仅要问齐医生，还会问其他医生，我告诉你……”一边心口甜甜的，一边担心不已，黎妍又不依不饶地嘟囔了几句，之后声音渐渐小了，不知不觉在一片温暖里沉沉睡去。

“晚安……”严煊看她睡着，也不再说话，略微收紧双臂，满足地感受着怀里的温软。这阵子小家伙很辛苦，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才更想快点好起来，不希望她太操心，太担心。

知道了严煊要来歌迷会，黎妍的练习显得更加卖力起来，台历上的日子一天天过，转眼预定的第一场签售会和歌迷会如期而至，地点设在b市。

签售会安排在b市文化宫门口，从下午一点开始到三点，歌迷会安排在“非城”pub，从晚上七点开始到九点。前期公司找人做了些简单的布置，文化宫门口摆了长条桌，拉了签售会的横幅，“非城”的驻唱舞台前面拼接延伸了一块区域，舞台四周增加了灯光特效和音响设备。

这次歌迷会严煊帮她选了五首歌，备了一首歌，按照要求，她必须现场在舞台上边唱边跳，然后歇下来跟歌迷互动，狂欢整晚。歌迷会不同于演唱会，它的舞台比较小，歌手和歌迷之间的距离比较近，歌手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被歌迷看得清清楚楚，任何失误不能有，任何形象不能毁，公司的要求很高，黎妍也不敢怠慢，简直比她最讨厌的考试还要紧张。

天气不错，秋高气爽，下午的签售会来了许多人，现场有专门人员维持秩序，先前黎妍在微博里也有呼吁，希望歌迷们不要混乱，要嗨的话还有晚上，否则影响签售，晚上的活动是有可能取消的。所以歌迷们都很乖，手里拿着cd排成长长的队伍，一个个从她面前经过，偶尔几个手中还抱了花或者玩具送给她。黎妍要做的就是向每一个歌迷微笑，接过cd签名，再把cd还给歌迷，跟她/他握手，说谢谢。

秩序很好，但因为来的人多，下午的签售会还是延长了半个小时，等到签完最后一个，黎妍已经觉得手不是自己的，脸上也笑僵掉了。

“呼……好累。”上了公司的商务车，黎妍甩着手靠进皮质的座位里，东子随后上了车，坐在她旁边关了门，“东子，之前你站在我后面怎么那么严肃，我看到几个小女生都快被你的黑脸吓哭了……”

“我是你的保镖。”东子看起来也很累，靠着椅背喝了点矿泉水，“我要确保你的安全。”

事情已经过去了，但那个雨天还是在他们心里留下了阴影，黎妍虽然觉得东子有点紧张过度，但看到他即使进行了整容修复依旧有些隐隐痕迹的侧脸，还是笑着说了谢谢。

汽车一路开，黎妍在车上眯了会儿，等他们到了“非城”，她先再次熟悉了一下舞台，跟相关人员进行了交谈和沟通，之后就去了后台，化妆师和造型师都在那等她了，除此之外，还有严煊。

“你怎么已经来了？都没人跟我说？”

严煊比她想象中来得早，穿着浅色衬衫和深灰色休闲西服，没打领带，坐在后台的沙发里休息。黎妍走进来看到他，先是注意到他的短发修剪了下，显得很利落清爽，然后看到碎发下他那张清俊的脸，轻轻漾着淡笑，眼睫半垂，薄唇微抿，面色白皙干净，姿势优雅散漫，随手拿着她这次歌迷会的宣传册，左右看得仔细。

这阵子看多了他穿病号服的样子，这会儿忽然看到他这样西装革履，一丝不苟，黎妍脱口而出说完了话，就满脸绯红，站在原地无法抑制地发起了花痴。

“我让他们不要说的，你忙你的，不要因为我耽误什么事。”严煊放下宣传册，抬头朝她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化妆师和造型师，示意她人家已经等很久了。

黎妍乖乖地跟着造型师选了衣服换好，在镜子前面坐下来，由着化妆师给她补妆整发型，期间严煊没怎么说话，但她每每用余光瞥他，都会发现他在看她。这种体验以前是没有的，严大经纪人什么时候这么空会坐在旁边看她“美丽蜕变”，黎妍不觉有些害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毕竟旁边还有两个不太熟的人。

“严煊老师，您看这样行不行？”

造型师和化妆师看起来都很年轻，把黎妍打扮美美之后，战战兢兢地让她站起来给严煊看，那感觉就好像黎妍是她们的面试作品，现在等着考官评判。严煊上下打量她，带着职场上的笑容，笑而不语，气氛莫名紧张起来，就连黎妍也不觉咽了咽口水。

“很好，看来我之前跟你们说的，你们都听明白了。”故意让气氛紧张了一会儿的某人，心满意足地收回了目光，他喜欢她略微害羞的样子，有点傻气，十分可爱。

“太好了！谢谢严煊老师！”两个刚入行没多久的女孩子高兴地相视而笑，这时正好有人送盒饭进来，看看表，已经快六点了。

黎妍穿着专辑宣传照片里的粉黄色蕾丝花边的t恤和牛仔亮片短裤，走到严煊身旁坐下，手里拿着她的晚饭……面包和牛奶。十分钟后，她就要去最后一次走台排练，做准备活动，所以能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你晚上吃什么？那些盒饭你是绝对不能吃的！”一边小心顾着妆容，一边掰着面包吃的黎妍，有些担心地问他。

“我让东子去买粥了，所以刚刚我其实不是严煊老师，而是暂替东子当你的保镖。”后台这个小空间已经只剩下他们俩，严煊笑着拿了抽纸帮她擦掉嘴角的面包屑。

“保镖？就你现在这样？我当你的保镖还差不多……”黎妍故作嫌弃地看了看他，然后爽朗地笑了笑，无论如何严煊能来，她真的很开心。

“怎么不问我？”严煊看她笑，不觉跟着心情愉悦，勾起了唇角，忽然问了个有点没前没后的问题。

“嗯？你是说第一首歌的问题？”黎妍吸了几口牛奶，确认道。

“嗯，你知道是为什么？”严煊点了点头，他家小丫头越来越聪明了。

“我觉得我知道……”黎妍有些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但我就是不说，嘿嘿……”

严煊抿着嘴唇笑，有些事似乎确实不需要说。

按道理讲，专辑里一共十二首歌，其中八首是严煊写的，四首是严正远写的，歌迷会只需要六首歌，严煊完全可以只选自己写的歌。但他没有，非但没有，还选了严正远写的《日光》，做了开场第一首歌。

时隔十八年，严煊再次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听了严正远写的歌，比起当初的《一首歌的时间》，现在的严正远在掌控音乐节奏和渲染方面，更加熟稔和有技巧，和声、电子乐、配乐混搭在一起，很喧哗很热烈，也很适合做这场秀的开场。

黎妍认为，这是严煊对严正远的一次认可，虽然他口头上肯定不会承认，但事实胜于雄辩。所以比起严正远的肤浅小气，她家严煊根本宰相肚里能撑船，一等一的好，旁人眼光差不知道珍惜爱护，那么就她来好了，打包带回家，好好圈养。

“会不会紧张？我给你施个魔法好不好？”看她吃的差不多，时间也差不多的时候，严煊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魔法？好啊好啊……”黎妍轻轻擦了擦嘴角，把面包纸和牛奶盒摆到一旁，堆了满脸期待，望向他。

“闭上眼。”严煊说，听起来好老土。

“嗯嗯……”黎妍照做，还微微撅起了嘴，忍不住直笑。

“……以为我会亲你这张满是化妆品的脸吗？”

“诶？什么……”

严煊没有亲吻她，而是在她左手无名指上套了个圈。

淡雅的玫瑰金，镶嵌着半圈碎钻，很简单，也很别致。黎妍看着自己的手，看傻了，虽然知道会是迟早的事，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严、严煊……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激动的声音抖啊抖，黎妍不明白这戒指的大小怎么就这么合适了！

“我先把你预订下来，正式的求婚，我会当着阿婆的面。”严煊带着微笑，倾身抱了抱她，“去吧，七岁那年的舞台是你妈妈的，而现在这个是你的，完完全全属于你。”

“严煊……”黎妍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男人她要怎么藏起来，才不会被别人抢走？

“我也是你的歌迷，好好加油。”严煊一边笑着，一边眼底闪过隐隐的黯沉。

今晚，温情阿姨的事，应该可以最终了结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