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诶？东子！你跑去哪了？从刚刚就一直没见到你……”

一开场，东子就不见踪影，这会儿黎妍开始唱第四首歌的时候，他默然严肃地穿过人群，来到严煊他们这边，宋依依眼尖，第一个看到他，不觉问道。

“严煊……”东子朝宋依依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然后径直走到严煊身边。

“嗯……”严煊微晃，被东子扶住，沉浸在现场气氛中的众人这才注意到他脸色不好，想想从开场到现在，已经过去差不多一个小时了，所有人都站着，包括还没出院的严煊。

“严煊老师，您没事吧？”小胖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事……我跟东子去车上休息一下。”严煊抬眼，在与台上黎妍眼神交汇的瞬间，笑了笑，并且抬手做了个压住腹部的动作。这是他们早先说好的，黎妍一直担心他的身体，担心他吃不消站那么久，吃不消周遭的吵闹喧哗，吃不消人潮里的污浊空气……所以他们约好，他可以去歌迷会，但只要不舒服就立刻离开。

他笑。

他说。

现在，他照做了。

黎妍朝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停顿地继续唱歌，继续和歌迷互动，他不想她担心，同样的，她也在努力做好自己的事，不想他担心。

严煊朝众人抱歉地笑了笑，就由着东子扶他穿过身旁的人群离开，众人见有东子在照顾着，于是没再纠结，又投入到歌迷会现场，跟着黎妍一起嗨翻。

“他做了什么？”走出pub，严煊轻轻咳了两声，扑面而来的空气虽然比pub里面清爽，但也带着秋夜的凉寒。在吵闹的环境里站了大约一个小时，对于他来说是真的有点累了，胃里早就闹腾开来，只不过先前吃下去的药物效用还在，疼痛始终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应该是打算关掉电闸，趁着里面的混乱，在舞台附近纵火。不过我们一直盯着他，等他摸到配电房准备下手的时候，就把他摁住了。”东子担心地看了眼严煊脸上的苍白，扶着他一步步走到不显眼的拐角处，一辆警车边上。

陈警官跟两人简单打了招呼，然后打开车门，现出车上一个带着手铐的青年。

这是严煊第二次与他见面，不同于前一次的衬衫西裤清秀干净，眼前的青年穿着“非城”清洁人员的工作服，头发有些乱，眼底发黑，脸颊上有些胡茬，看起来有点邋遢。

“被抓住之后就一直这样闷着，我们打算把他带回去，然后通知他的父亲。”对待聋哑人，陈警官有些头痛，跟他说什么都没反应，写在纸上让他看，他也不理不睬。

“能不能给个我纸和笔，谢谢。”严煊讨来了纸和笔，在上面写了第一行字，拿到车上的灯光下，给他看。

（你的茶道手艺很好，我喝过，这是你努力的结果，孙董只是给你创造了机会。）。

男子微微抬头，看了看纸上的字，又看了看严煊，再次垂下头，兀自沉静。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孙董的痛苦和渴望解脱的心情，他应该跟你倾诉了很多，以为你听不见，但不知道你看多了，就会跟得上他的唇语。）。

男子沉默，摆在膝盖上的手捏成了拳头。

（你敬重他，也能理解他的选择，只不过你觉得痛苦，觉得孤独，觉得被抛弃了，所以想要报复。）。

男子继续沉默，却微微开始发抖。

（我不知道你到底打算做什么，但我要阻止你伤害别人，孙董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但你还有。）。

视线首次相交，男子掩饰不住瞳孔里闪烁的动摇。

（怡情养性、清心健体、以和为贵、返璞归真，这是茶道精神，你要毁掉他教你的这些东西吗？）。

轻轻的，似有若无的，男子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严煊一句句写，写完给他看，忍受他的沉默不语，不疾不徐，脸上始终带着淡然的真诚，没有低看他、轻贱他，反而走进了他的内心最深处，碰触到了他所有的痛苦和挣扎。

（你不必回答我什么，我也不会求你什么，以后的路你自己选择，如果继续执迷不悟，那么后果自负，下一次，我对你不会这么客气。）。

这是最后的一段话，严煊写完便不再看他，一旁的警员关上车门，东子看到里面的青年最后的样子，不是低头，而是愣愣地看向他们，眼底已是通红。

两人对陈警官再次说了谢谢，稍许又寒暄了几句后，警车带着人呼啸离去。严煊面色一变，管不了东子还在一旁，压住上腹踉跄着走到路边，扶着墙壁，俯身呕吐，呕出了那几口粥和一些酸水，然后就是辛苦的干呕，什么都没有，却看得出非常难受。

“没事吧？我们回医院去。”东子赶紧上前轻拍他的背，递了纸巾给他，却没办法缓解他的不适。

“咳咳……到车上……”好不容易止住了胃里的恶心，严煊一边咳一边喘，身上的汗被夜风一吹，显得冰冷拔凉，毕竟还在发烧，他不想身体状况变得更加严重。

“好，车上有热水，喝点水应该会好些。”好在车子停的不远，东子撑了严煊大半重量，把他扶上车，拿了保温杯，倒了热水给他。

“我想等妍妍……”严煊喝了热水，窝在椅子里，朝东子虚弱地笑了笑，固执地表达了想法，拒绝立刻回医院。

“妍妍看到你这样八成会发飙。”东子发动汽车，开了点暖气，稍许揶揄，却也顺着严煊的心意，没有开车。“好吧，她舍不得骂你，到时候遭殃的是我，你肯定在心里暗爽，对不对？”

“呵呵呵……咳咳……”严煊虽然难受得厉害，但浑身轻松心情愉悦，东子这句让他不禁笑出了声音，但紧接着又是一阵压抑的闷咳。

“……”东子也笑了笑，没再担忧地问这问那，他知道严煊并不喜欢别人过多的关心，多了反而难堪。

车窗外是宁静的夜晚，车子里安静下来，没人说话，只夹杂着严煊不太规则的轻喘和不时的低咳。胃药、消炎药和退烧药他都吃了，但效果看起来一般，东子看他昏昏沉沉轻拢眉头、深压着腹部的样子，知道今晚不挂水肯定是不行了。

“喂，是我……”抬腕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东子打了电话给jack，让他把黎妍带到他们车子这边，说严煊在等她。

“所以你就依着他？等我干嘛？应该立刻带他回医院啊！”

“烧得好厉害，你们这是要气死我吗？”

“还笑！我把他交给你，你就这样任他随心所欲的胡来？”

东子一边开车，一边轻笑着忍受黎妍的“指责”，小妮子从上车开始一直念到现在，也真是难为了他的耳朵。

签售会和歌迷会都很成功，黎妍开唱《煊妍》的时候，变成了全场大合唱，那气氛真是好的没话说！最后在一片“安可”声中，她把第六首备选歌曲唱了，歌迷们一个个心满意足地离开，她也乔装打扮了一下，跟着jack来了东子的车上。

结果一上车，她就看到昏睡的严煊，烫得跟个火炉似的，东子二话不说踩下油门，她也二话不说开始碎碎念！

车子一路轻摇，黎妍让严煊靠在她的肩膀上，一下一下替他轻揉着胃部。念到后来她也累了，于是不再出声，侧头看着严煊昏睡的样子，其实也知道他固执地留下是为了她，至少当jack说他在等她的时候，她是真的非常非常高兴。不得不承认，在严煊离场后，她的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失落，多想他能在场听她唱《煊妍》，或者说，跟她一起唱……

视线微微偏转，落在自己左手手指上，玫瑰金反射着车窗外霓虹灯的光，十分漂亮，再看严煊的左手，同款式的戒指，让她脸颊发烫。

据说左手显示的是上帝赐给的运气，那么她最大的幸运，应该就是遇到了眼前这个男人。黎妍红着脸，用左手握住严煊的右手，看着两只手十指相交，紧紧相握，开心地笑了。

“你们俩怎么回事？我之前的交代你们都当耳旁风了！”

到了医院，黎妍和东子毫无悬念的被齐医生狠狠“骂”了一顿，而从头到尾的始作俑者都安安心心做着好梦，唇角轻轻勾着，微微带笑。

“这个戒指是怎么回事？”

次日，caesar黑着脸扔了报纸在黎妍面前，报纸上的黎妍正在抬起左手，那漂亮的戒指一览无余，而新闻标题自然醒目：新人黎妍名花有主？

“因为好看，所以买来带着玩的，不知道不能带这个手指，抱歉……”

黎妍吐了吐舌头，一副我年纪还小不懂事的样子，看着caesar揉着太阳穴的悲惨脸色，又听他念了大概十多分钟，这才出了办公室。

“喂……严煊，公司果然要干涉我的感情，我按你说的做了，呵呵……忽然觉得我们好坏……”

刚出办公室，黎妍就一路小跑躲到拐角给严煊打了电话，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招扮猪吃老虎，神不知鬼不觉地搞点潜移默化，确实不错不错的。

事情就这样过去，很快过了一周。严煊顺利出院，所有手续从简，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有jack抽了空开车接他，好在行李并不多，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

黎妍和东子在外地开签售会，齐明宇本来劝他等黎妍回来再出院，但他坚持不肯，说受够了医院的消毒水味和又窄又硬的病床。齐明宇拿他没办法，只好跟他交代了一堆事情要他注意，但看他听着听着差不多要听睡着之后，还是决定在黎妍回来之前，每晚都会去紫苑看看他。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严煊出院前一天，就拜托jack找人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了一下，门一开，家里亮闪闪干干净净的样子，让他心情好了整整一天。当天晚上，齐明宇到他家，发现他乖巧地自己煮了粥喝，刚想夸奖他一下，却随即看到他吃力地搬了一个装满杂物的纸箱出来，当场把喝到一半的水喷在了地上！

“你干嘛！这么重的东西你怎么能搬？”顾不得什么，齐明宇二话不说冲过去，从他手里把东西接过来，“这是什么？要放在哪里？”

“……要搬去三楼。”严煊无辜地指了指楼上，又无辜地揉了揉胃部，“我想让妍妍住楼上，这个房间空出来，接阿婆过来住一阵子。”

“……”齐明宇看了看手上的箱子，看了看严煊脸上大病初愈的痕迹，又看了看楼梯，咬牙说道：“我来帮你搬！”

“谢谢……”严煊笑了笑，也不跟齐明宇客气，稍微推了推身后客房的门，对他说：“还有四个这样的箱子，我收拾了一天。”

“还有四个？”齐明宇看着房间里差不多大小的箱子，满头黑线，狠狠瞪了眼严煊，觉得自己绝对被耍了！

“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吧，你先上去……”严煊挑了挑眉，捋了捋袖子，转身要往客房里走。

“算了算了！你放着！我来，我来，我一个个搬！”齐明宇算是彻底认栽了，比起再看这家伙入院，他真心情愿搬箱子。

“那就辛苦你了，齐医生。”严煊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具体把箱子放在三楼的哪里，然后在一楼目送他哼哧哼哧地爬上去。

于是，齐家二少爷、仁里医院人人尊敬的主任医师，在白天累成狗之后，又“心甘情愿”地在严煊家做了回苦力。

“来，喝点水。”等到箱子都搬完，齐明宇已经满头大汗，走到客厅，严煊还算有良心地递了杯温水给他，不过紧接着某个洁癖狂就很严肃地对他说：“不过慢点喝，别再喷出来了，脏死了你知道吗？”

他的老腰都快断了！这人一句谢谢不说，竟然还嫌！弃！他！

“我去！严煊你……”

“是不是还没吃饭？我给你下了碗你最爱的牛肉面。”

结果不等齐明宇发飙，严煊已经径直走进厨房，打开了桌上小锅的锅盖，瞬间香喷喷的牛肉面味道，充斥在整个房间里，然后齐明宇的肚子很丢脸地咕噜噜叫了两声。

好吧，看在牛肉面的份上，他忍了。

其实严煊独居很久，手艺还是很不错的，只不过黎妍住进来之后，他就懒得弄，把厨房全权交给了小家伙。齐明宇吃着面，严煊笑着把药一一拿出来，当着齐医生的面，按顺序吃下去，像在说：放心，其实我很乖，懂得照顾自己。

“为什么忽然要把老人家从乡下接过来？之前不是说b市不适合她吗？”齐明宇很给面子的吃光喝光，小锅里一点都不剩，之后跟严煊闲聊起来。

“那时我和妍妍都忙，接来了老人家没人陪，当然不适合。”严煊看着小锅边缘油腻腻的痕迹，皱了皱眉，“现在我不用去公司，整天待在家里，接阿婆过来，我可以陪她，她也可以陪我，妍妍也会开心。”

“你不是说茶园什么都好吗？空气、风土、人情……我本来以为你会再过去住一阵子。”齐明宇注意到他嫌弃的目光，认命地起身拿了小锅去水池洗。

“再好的地方，也比不过有重要的人在的地方，茶园真的比这里好，但茶园没有妍妍。”严煊轻轻笑着，满意地看着齐明宇洗碗擦桌子，弄得很干净。

“你说得也对，有没有跟妍妍说这件事？”齐明宇完全不知道自己离老妈子的模样只差一条围裙而已。

“没有，打算给她个惊喜。”严煊笑得温柔，这样的惊喜，他还会给她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