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步入迎客堂中,第一句话就把戴在这位兵部尚书大人脸上的面具给扯到了,对方立即尴尬起来。
不过,这位尚书好歹也是官居一品,从进入朝庭到如今,不知经过多少险风恶浪。
而方云言语上虽然不留情面,但比起其他人每一句话中都藏着刀剑而言,又容易对付得多。
面皮之事嘛,有时极重要,有时却一点都不重要,当官的精通此道。
“终于又见到方先生了。”这位尚书马上站了起来,十分积极主动,他拱手一礼笑道,“下官心中十分欢喜。方先生神功绝世,又为朝庭立下天大功劳,于公于私,都已经是我大兴天下绝顶的人物。下官一直十分钦佩。这不,陛下因犒赏军功之事欲遣使来此,下官马上接下这任务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上,堂堂从一品尚书都自称下官了,示好之意昭然,方云也不会为逞些口舌之快,便把人脸打得太狠。他烦皇帝这类贪心不足的人,对底下这些只是跑腿做事的到没什么恶感。
这些人没有选择嘛,上面人教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想来身居此等高位,却仍把生死荣辱受制于人,固然有大好处,但其中难言滋味也足够他们品尝的。
“方某见过尚书大人。”方云随意回手一礼,然后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方某已经来了,尚书大人要替皇帝传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这?”尚书面色显出为难,这接皇帝御旨,最起码得摆个香案装装样子吧,也算给皇家颜面。只是他再一想,这等人间可称神的人物,又怎么可能给凡人皇帝下拜呢?于是便心平气和笑着说出真正来意。
方云一听果然与自己所猜想的并无二致。
钦使所来,一是为了犒赏军功。
方云在西南一役剿灭幽冥教秘巢之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不说攻破山上秘巢,只说拯救一路大致有千人的兵马于危难中,就是天大功劳。
大兴最重军功,因这等泼天功劳,方云得赏赐极重。钱物是成堆成山地往山上送,明珠成筐、珊瑚成箱,宝玉大到可以雕栏砌栋,小到悬配腰间,全数齐了。若拿来盖屋子,真可弄出一间金屋玉殿来。
还有地契。
从皇帝颁发圣旨起,白山县境内,除了那县城之外的土地,已经全数封给了方云,是方云,不是白山剑派。以致于白山县下辖山地林泽数十万亩,以及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从方云接旨起,都成了方云的财产。
这样大的手笔,简直是拿方云当超一品的亲王来对待,甚至尤有过之。
当初封赏消息在朝中传出时,不知多少人都红了眼睛。这样手笔,实际价值远超方云所立军功应赐的额度,不服气的人成千上万。
但是皇帝金口赏赐,内阁也一声不吱,全都当理所当然。底下人就是蹦得再欢,也没有效果。再后来,消息灵通的官员们渐渐知道这方云连三大派都硬生生抽了脸,这才消停下来。
没法,文的武的都干不过人家,只能认命。
只是这根刺儿却扎下了,在一向以维护天下安宁为己任的官员们看来,方云已经成了这世间最大的不稳定,隐性害处比幽冥教还严重。
于是大家逐渐知道了皇帝和内阁的苦心。
对于这等无法制约的强人,古之圣贤早说描述过,“无恒产者,人无恒心”,意思是说这等没有家庭和产业牵绊的人,搞起事来无所顾忌,向来是王朝内乱的祸源。而要如果不能从肉体上消灭这人,就要使其“有恒产,生恒心”,惟有如此,才是安定天下的大道至术。
只是,明白归明白,大家还是吃味,只是将这份嫉妒深深埋进心底,等待机会。
至于名号之事,朝庭并没有轻举妄动。
财产易赐,大兴立国三百年,拿出这点东西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至少皇帝不太心疼。但名望则不同,只要是还有心制约方云,朝庭就不可能轻赐名号。
因为一旦有了让人仰望的名望护身,天下百姓士子尽皆仰望其人后,就连天下之主再想动手,都要三思面行。八壹中文網
若说名望可以捧杀某人。话是不错,但捧杀其实就是一种对比,所谓期望越高,失望越深。可如果所有人只听得见其名声,而看不到其人,没有对比,如何捧杀?
反而有可能因为这种神秘性,将方云的名望再给巩固一层,使之连大多数人连一点怀疑之心都不敢生,这样发展下去,方云甚至有可能人间封圣。
当然,这只是百姓认同的与国与民千秋有益的贤人,而非天地间大道承认的真圣人,两都不同概念。
待这位尚书将赏赐诸物的名单洋洋念一遍后,方云几乎要睡过去,而廖梅和孟丝丝却听得两眼放光,脸颊酡红,显然十分激动。
这等天大财富,足以再造百个白山剑派了。有这些物质打底,白山剑派发扬光大之日指日可待。一直以复兴门派为己任的廖梅等几女,如何能不激动?
“夫君。”廖梅见方云意态实在懒散,坐在椅上都快睡了过去,不由小有些恼怒,便扭了他一下。
方云猛得清醒过来,看着尴尬到只能笑的尚书直直盯着自己看,便笑道:“念完了?呵呵,好,那我们就不客气都收下了,尚书大人回去时替我谢谢皇帝和诸位内阁大臣。”
廖梅和孟丝丝齐齐翻了个白眼。
“尚书大人还有事说?”方云本来就想这样糊弄过去的,最后憋得这位尚书心中后一件事吐不出口。然而装到这时,此人仍旧不肯放弃,方云看在眼里就是一叹,彼也是为争一世富贵,不过咱们间的一丝香火情,从你再度开口之后,就用尽用了。
尚书如释重负。
“好教方先生知道,陛下听闻白山剑派掌有一洞天福地,特遣臣来问是否属实?”尚书大人眼巴巴地看着方云,试图得到确实的答案。
方云微笑道:“洞天福地?”他摇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难道是什么宝贝?”
尚书闻言就知道方云是故作不知。如果真心应付,他把这句回答带回给皇帝就成了。可惜,他没这个胆,他必须带回更多更重要的消息。否则到手的功劳富贵就要变成要命的祸患了。
于是他马上热情解释道:“是宝贝中的宝贝。洞天福地是天地造化所生,相当于一方小世界,独立或半独立的依附于我们所在的这方大天地中。据古书记载,洞天福地中充满仙灵之气,吸之可以全寿,用来修炼武功,更是事半功倍。有些还长着灵芝仙草,食之可活死人肉白骨,至少也有除病轻身之效。”
方云笑笑:“原来是这样宝贝。”他看向廖梅,“咱家院子好像就这么大点吧?你见过尚书大人所说的洞天福地吗?”
尚书大人脸都黑了。
这样夫妻逗趣儿一般询问,是当着我的面故作没有吗?可是也不要太假了吧。
廖梅强抑着笑意,摇头道:“没有,咱家院子就三进,没有再大了。”她接着转过头再问四妹,“妹妹,你见过尚书大人描述的这种宝地吗?”
孟丝丝笑得眼弯成月牙儿,她年纪更小些,表现也就随意些,乐道:“这个真没有。从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哩。”
尚书大人强忍着喝出“这个可以有”这样一句话的欲望,他徐徐呼吸,强行把郁闷的心情调整过来,至少使之不现于面上。
“可是陛下收到消息,万世学宫,问天宗和慈心寺,这天下间顶尖三大派,都因为这洞天之事派了人来。”尚书大人说道,“陛下富有天下,本不欲理这些事情,然而却不能看着三大派与贵派之间起了龌龊。你们四派,都是我大兴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若是搞出内讧内斗,实在不是我大兴军民百姓之福。故而陛下才遣臣来,希望能够居中调解,化解这一场劫难。”
方云心道,终于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吗?方某正在这里等你呢,等会就堵死你嘴,让你有口难言,憋着气回去。
他笑道:“三大派到是真为此来过,不过被方某劝回去了,我派中确实没有什么洞天福地。”顿了一顿,他又道,“况且,就算我派真有这宝贝地方,那也是我派的私产不是?三大派若是想口舌便拿过去,自然是不可能的。而若是明火执杖来抢……”嘿嘿笑了一声,“那就是我派的敌人,不论是不是武林同道,我们都只用刀剑说话。”
他目光冷冷地盯着尚书大人,沉声道:“总不可能大兴某处地方百姓要揭竿而起抢皇帝的地盘,内阁劝一劝,皇帝陛下就能捏着鼻子认了吧?”
这比喻……恶毒!攻敌必救!
“这个……这个……”尚书大人呐呐无言以对,他既不敢说“同意”二字,也不敢说“不同意”。
前者他敢说皇帝就敢砍他的脑袋,天底下谁若敢分皇帝的地,那不就是要造反吗?诛九族的大罪,区区尚书,哪里敢乱认。
而后者,他一旦认了,那跟方云也就谈不下去了。儒家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是“忠恕之道”中的“恕”,若是他敢说只能皇帝可以抢随便抢百姓的东西,而百姓绝不能抢皇帝的,甚至不仅不能报复还要大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那他这位儒门杰出子弟就是自掘根基,自掘坟墓。从此之后,天地虽大,却无他立锥之地了。
这不是物质上的损失,而精神上的挫败。失了一生秉持的至高信念,那他也就和行尸走肉没两样了。
前后都是火坑,尚书大人进退不得,憋得面皮发紫。
廖梅和孟丝丝是女子,既觉得这大官好可怜,又觉得这样子她们好痛快,总之心情矛盾地快乐着。
方云也不催他,只是安安静静品着茶,眼皮都不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