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说服大姐,孟丝丝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她正要与大姐继续谈正事,却意外发现方云又负手着走了进来,还看着大姐和她轻笑。
“夫君?你怎么又回来了?”她问道。
方云走到廖梅旁边坐下,又让她也坐。
“我刚才就没走,一直站在门外听你那番高论呢。讲得不错,呵呵。”方云笑着说。
孟丝丝感觉怪怪的,似乎这次的夸奖不完全是好话。
果然,方云面目一沉,话锋一转,竟然转而批判起她来,言辞毫不留情。
“可惜全是错的,而且从根子上就是错的。”方云严肃地说,“本来这里面的道理,我不想说马上明白,因为这需要你们自己去感受,去体悟,才能真正对所谓天规有一点心悟,但我听了你的说法,却惊讶地发现全错了,你的聪明又用错了地方,错得离谱。这我就不能坐视等待了,反而要马上出现,辨清道理。否则,你日后修为再高,不过是个人魔,而不是仙。”
语若惊雷,对孟丝丝而言,还是几乎震昏她的恶雷。
孟丝丝被夫君这一番重话批得晕头转向,娇躯瑟瑟发抖,泪水哗哗地流下。廖梅大惊,把她扶着坐下,手上只感觉四妹身体已经软软得再没有一丝力气。
“夫君。”廖梅生气道。
方云一瞪眼,喝道:“你也坐下。”
廖梅又是一惊,但不敢违逆,只能搂着几乎半瘫的四妹坐了下去。
“可听过一句道谚?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方云悠悠而问。
廖梅点点头。
“前一句就是天规。”方云低下头,与廖梅和孟丝丝灼灼对视,正色说道,“天道即为平衡,哪里缺了,就取多出的地方来补,世间万物万灵都在这个平衡中,人也不例外。但后一句中的‘人’,便是人道,或者更广泛来讲则是指有灵众生,人只是有灵众生中一种。其他的,就像你们见过的妖,同样有意识身体,尽管与人大相径庭,但那就是有灵众生,在天看来,与人并无二致。而有灵众生的道,就是争,与天地争,与地争,与其他有灵众生争,争那一线永恒圆满之机。”
孟丝丝渐渐收起泪水,坐正身体,听夫君教诲。
“我们修道人,讲万物有灵,皆可长生。可长生之路就那么宽,你上了,他就上不了,他上了,你也挤不过去。哪怎么办?当然就只一个争字。世间人争酒色财气,我们争得就是一线道机,以及所有有利于我们争夺道机的东西。神功妙法,洞天福地,天材地宝,种种不一而足。”
方云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问:“是不是觉得人和仙也无多少不同?都在一个争字之下?也确实如此。但所求不同,得到的结果当然也就不同。人争一世气,仙求万年身,两种结果天差地别。到最后,人有的仙全有,仙有的人不可得,这就是差别,足以让所有人羡慕求取。”
“可求取不一定非要害人。”廖梅突然插话道。
方云冷笑:“真是天真。天之下,万物有数。东西就这么多,你不争,别人就争去了,别人争去了,你就没有。说白了,想不害人而得果,在天之下是不可能的。连天都要取有余而补不足,难道你还能无中生有?无中生有的那是‘道’,至大唯一,不可复制。”
廖梅语塞。
“但这种争,为自己与天下争,却绝不是孟丝丝所说的蚂蚁论。”方云正色道,“修行人眼中,只有道之高下,没有人之高下。而道之高下,又不能简单说是力之高下。力与道之间,是高下从属的关系,只有得道而生力的,未曾听说有了力便能得道。蚂蚁虽小,但群蚁足可毁城。人虽强,却未必能做得这个。所以说,有灵众生之间,修道人只以道果论高下,不以种族和力量定分界。然而无论何种有灵之生,得道者终是少数,所以在我等眼中,绝大多数的有灵众生就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下之分。”
“妾身大概明白了。修行者的争,就是为自己,不管对手是皇帝,还是流浪狗,都无区别。因为他们都是竞争者,只要有争,便没有无辜之人,就像在一张巨大无比的网中,若不能超脱天道离开这张网,就得与他人争下去,这争无论手段过程如何,结果都不讲对错,区别只是自己争到,还是他人争到。这种争,连天都管不了。”廖梅突然抬起头来,眼中有光。
方云点头微笑:“算是明白了一些,说法也有趣。尤其是那一句‘无论手段过程如何,结果都不讲对错’。基本就是这样,但细节中仍有无穷玄奥,那就是我们所求的道啊。你日后,还要细细去体会。”
孟丝丝脸上眼泪早已干了,夫君开解正道,她开始不服,但听完之后,心里面已是羞愧万分,十分着恼自己的所思所想。她站了起来,向夫君大礼参拜。
“夫君,我错了,也知道错在哪里。”孟丝丝恭声道。
方云一笑,没有直接扶她起来,问道:“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
孟丝丝心中忐忑,十分害怕再说错又要被夫君骂,但心里却着实有所得,不吐不快。
“妾身的错,错在心里总有恃强凌弱的心思,这心思虽然也出身于‘争’,但所争不过凡间事物,而非修者事物,境界太低,不是修者该有的心理。”
方云想了一想,挥手送她起来,皱眉道:“你这说法十分粗糙,但还有那么一点点意思,算你过关。但你万不可就此满足,玄机堪破便道机,只在个人心里。有所得,就能提升境界,无所得,就永世困于原地。你聪慧是有,但总喜欢走捷径,投机取巧,只想着在他人智慧中吸取养分,却不想他人智慧未必没有谬误。你所差最大,便是知行合一,这点上,你其他姐妹都比你做得好,你要认真向她们学习。你先去洞天静思,我与你大姐还有话说。”
孟丝丝有些委屈,但自知有错,也不敢违背,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廖梅很奇怪,问道:“夫君今天脾气不小啊?我还要丝丝妹帮忙做事,你赶她走,自己代她吗?”
方云笑了,然后突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捞过来抱在怀中,狠狠占了些便宜,闹了廖梅一个大红脸,嗔道:“你疯了,这是中厅,外面有人呢。”
“我心里高兴。咱们是夫君,她们看见又如何?平常也不是没见过。”方云大大咧咧道。
“真是……”廖梅无语,挣扎着从夫君腿上下来,整整衣裙,理顺发线,这才坐下来,又恢复了那端庄的样子。
“夫君刚才还气着,为何现在又高兴了。”廖梅一边装着看情报,一边问道,脸还火烧一样烫。
“当然是因为你们的进步。”方云笑得合不拢嘴,“今日之辨,虽然开头并不算好,但你二人终究都有所得,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开示。特别是孟丝丝,她话说得确实糙,但那是因为时间短思虑不周。只要抓住那种正确的感觉,她突破的时间就不远了。”
廖梅一怔,转而惊喜站起,急声问:“你是说四妹要突破了?什么时候,能赶上这场生死之战吗?”
方云摇摇头:“这是天机,该到时自然到了,我怎能知道时间。不过想必不会太遥远。孟丝丝修炼的时间比你还是多些,资质也比过稍好,既然已经堪破了修者心境,捉住了灵机的尾巴,那突破就是水到渠成,早晚而已。”
廖梅翻了个可爱的白眼,嘟囔道:“又比我强?怎么姐妹们里面,就我和芳垫底呢?”她心中的嫉妒一闪即逝,话出口时,已经多是调侃之语。
方云笑着轻抚她的脸颊,和声道:“梅,辛苦你了。”
这一声承认,比万千安慰都要暖心,廖梅马上湿了眼睛,扑入夫君怀里。
“妾身有时很希望得一场重病,病得站不起来,只能躺着,额上敷着冰巾,夫君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喂我喝粥,看着我的眼神里有着难过和疼惜,那样妾身哪怕后来死了,也会觉得一世不虚,十分幸福。”廖梅伏在方云怀中,低声喃语,听得方云十分感动。
他拍了拍夫人的纤瘦的后背,叹道:“为夫可不想你因此而病。这段时间我们是聚少离多,各自忙活,不过只要抗过这次大麻烦,万剑仙宗就能稳稳扎下根来,健康成长,到时你我自然能长久待在一起。”他突然笑了,“只怕到时我腻得你烦,要赶我走。”
廖梅伏在怀里,笑得幸福。
两人就这样温存良久,门外弟子有事禀报,但看见长辈搂在一起,唬得差点软倒在地,屁股上着了火般跳了出去。这样大的动静,方云自然感受得到,只是他却有意封了夫人的听感,试图让她多休憩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