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并不理山下之人，只是专心致致地做好手中活计。

随着他不断盘旋上升，手中玉符越来越少，那七彩虹带便跟着越来越巨大，最后竟到了将小白山从脚到头全部包住的地步。

天地间，忽然就像出现了一支无比巨大的燃烧着七彩光焰的超级火炬，照耀白山县方圆千里之地。

方云布阵的工作终于到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他手中玉符此时已经全部打完，接下来，他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五把法器来。

剑光一掠而过，方云来到大阵东青龙位。

他从飘浮在身前的五件法器中选出万世学宫赔偿的戒错尺，御器打落大阵中某处，随即掐决念咒，开始调动法阵之力，将这尺融进东青龙位阵眼。

天地间蓦然响起一声模糊却无比嘹亮的长吟之声，一条通体青色的龙形光影在天空中突然出现，它摇头摆尾，钻云破雾，最后在吟声末尾一头扎下，冲入阵中，大阵因此微微一震，连带着小白山和白山县的地皮微微一颤。

下一秒，七彩霞光骤然生变，刹那间由七彩化为纯青。

东青龙位阵眼成功布成，方云马上又闪身至南方朱雀位。

这次他抖手打下的是一柄火行法剑。

法剑入阵，小白山再次异变，震动同时，那漫天青光又变成剧烈跳动的火光，同时一声长唳贯穿天地，大阵南位天空中，一只巨大但模糊的火红朱雀霍然现身，随即振翅飞入大阵南朱雀位阵眼消失不见。

第三步，抬步来到西方白虎主位，方云投下金行法剑一把，漫天火焰瞬间化成无穷耀眼金辉，天地间连太阳都显得失色，一头由更加耀眼的金光组成的白虎仰首长啸，声威震动天地。

第四步，至北方玄武主位，方云投下那件护身铜钟，小白山就像忽然掉落无穷碧海之中，天地间一片水色荡漾，水光中央有一巨岛起伏，波涛声隐隐回荡在天地之间。

大兴北境离海不啻万里，此景一出，原本因眩目景象而狂热不已的小白山下突然陷入宁静，仿佛正被清凉的海风吹拂，人人都因那几乎是无穷无尽一般的浩瀚存在，失魂落魄。

依次做完这四步，方云长出一口气，四象主位阵基全部定下，只差打入最后的中央阵眼的镇压之物，九宫无极迷神大阵立成。

方云移步山巅，拿起那柄通体黑色的短枪，静默片刻后，忽然狠狠向下抛去。

黑色雷枪在半空便燃起熊熊黑焰，带着霹雳大音，闪电般撕破空间，一头扎入大阵中央主阵枢所在。

黑色流星与万顷碧波撞击的那一刻，天地都似为之震动。

几乎是同时，小白山外，七彩虹光再次同时浮现于天地之间，将周天照映如仙境一般美丽。

紧接着，青龙，朱雀，白虎，玄武依次在各自主位显像，伴随着龙吟虎啸、雀唳龟吼，它们漫空飞舞，尽展仙姿。

并且它们的速度越飞越快，渐渐化成四道流光，这流光首尾相接，最终形成一道围在半山腰处的巨型彩环。

彩环持续一刻钟，最终悠地缩入阵中，隐没不见。

异象的结束，伴随着一声旱天雷般的巨响。

拜祭在山脚下的两三万百姓，只觉得天地一震，眼前忽然一次恍惚。

待他们再度清明过来时，便看到一个让他们终生难忘的影像——原本就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的百余丈山峰，竟然消失了，如今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浩瀚无垠的翻滚碧波，尽头处水天一线。

“神迹，神迹啊！”一个老人突然失态地嚎叫起来，手舞足蹈。

旋即，越来越多的人跟着疯魔了一般大叫大闹，引得刚刚才静默下来的人群再次喧嚣动天。

不少人目光狂热，磕头磕得皮破血流，却依然不止，只是为了求小白山上的仙人收其入门，哪怕只当个烧火童子也行。

更多人则祈求山上仙人能大发慈悲，普降甘霖，使得他们病魔缠身的亲人沉疴尽去，延年益寿。

不过这些人大部分都近半年来从外地新迁来的人口，他们对仙人满怀期望，认为只要心诚，仙人就一定不会忽视万民的期望。

只有原本白山县的居民，那些经历过小白山屡次重大变故的本地人才清楚，小白山确实有仙人，但仙人基本不会理会凡人，更不可能帮助每一个有求于他的凡人。他们都知道，若是仙人不欲理你，你就是磕头磕掉命去，仙人也绝对看不见。

所以白山县的老居民都不去凑那个热闹，他们只是默默祈祷，不过不是求仙人赐给他们金银财宝，而是只求仙人们能福佑此地，使白山县风调雨顺，无有兵戈，宁静平安。

对他们来说这就够了。

至于其他的，他们都有手有脚，只要外部环境安宁，他们完全有能力凭着自己的劳动，让自己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小白山下的祭祀，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月，坚守在山脚下的人从几千，渐渐变成百来口，相比之前人潮涌动的场面，堪称零落。

祭拜之人的嗓子早喊哑了，香也早烧完了，连祭礼都变成了被啃干净的骨头和果核，甚至连原本狂热的目光都黯淡了。

但仙人，一次也不曾出现。

他们终于明白，仙人不会赐给他们任何东西。

满怀的希望变成绝望，敬畏和尊崇变成埋怨和谩骂，人们的脸像是掉了个个儿，白的下去，黑的上来。

而小白山，则仍然宁静。

一个半月后，终于到了方云做完一切准备，打算出门的时候。

就在山腰正门外的小广场上，方云与五位夫人话别，然后为二十一位弟子上出行前的最后一堂课。

在此之前，方云每天都会施展手段，将山下祭拜情景折射于半空中，供派内弟子观看体悟，今天也不例外，当然这是出行前的最后一次。

方云面对众弟子微笑问道：“对这一个月来山下所发生的事，你们有什么想问的？”

片刻后，一个穿红衣的女弟子走出一步，恭敬问道：“宗主，弟子有一问，山下人中，有人求取金银急用，而我们宗中金银如土石，为何宗主不赐他们一些？以无用金银换取仁善名声，在弟子看，并非坏事。”

方云微微一笑，冲这女孩点点头，解释道：“问得好，恐怕你们许多人心中都有此问。”

他手掌一翻，一块金子突兀出现在掌心上，光芒闪闪。随之他翻手一扔，那金子化成五六条金色流光，往人群中坠去。

“有用无用，不在金子本身，而在人心。虽然对我宗来说，金银基本与土石无异，但对下面那些人，金子就有大用，是非常有价值的东西。我今天就如尔等所愿，给求取金银的那几人一些金子。并且我还要告诉你们，刚才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就在得到金子的那些人身上。尔等需仔细观察，认真体悟，这算师长布置的功课，过些日子我再回来时，要问你们每一个人对此问题的答案。本宗提醒你们一句，修行先修心，修心先修人，如果这人的道理都悟不透，那就更别想天的道理了。”

说罢这段让弟子们忽然紧张起来的话，方云挥挥手让弟子们散去，然后才对五位依依不舍的夫人们干脆利落地道了别：“家里便交给你们了，等我回来。”

说完，他与每位夫人都拥抱一下，然后御使剑光冲宵而起，转眼间消失于天边。

方云如今步入金丹初境，功力大增，飞行高度已可在千丈左右，高出层云，速度更可达每日八千里，与古籍中所载“朝游北海暮苍梧”之说已极为相近，初步拥有了真正的剑仙气象。

他此行第一个目的地，不是最先定下的极北恨天山，而是南方幽冥教祖庭所在。

方云这些日子里又认真考虑过数次。他将洗练剑胚所需要尝试的地方拉了个单子，挨个考查资料，找出好处坏处和有效程度，最后做出一个精简的排序。

这排序即是他离山后前往目的地的顺序，其中第一个目标，便是极南幽冥教祖庭。

方清靖认真想过，南方幽冥教既然如此擅长巫毒法术，很可能是继承了上古某个魔门宗派的道统，或者找到了当年这类门派的洞天。

而上古魔门，与如今的魔门大不相同，他们的修道之路，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夺”，强夺天地万物之利，补益自身。

对上古魔修来说，天材地宝不是他们最在意的，他们最喜欢的，就是仙道修行者手中的成品法器，丹药等，当然还有仙道修行者本身。

因此，他们的修行中使用的诸般手段，大多跑不出有伤天和的“毒、污、噬，吸”之类的范围。

方云当然不会去继承他们的道统，他就是简单地想从幽冥教那里，寻找一种可以污秽仙道手段的厉害法门，然后利用这个法门来强行洗去吕避尘隐伏在剑中的手段。

这种利用阴阳相生相克来洗炼剑胚的方法，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方云唯一担心的，就是幽冥教所传承的那些东西层次太低，就算真地找到了，也不足以消灭剑中隐患，以及洞天中吕避尘元气分身。

不过相比遥远的极北之地，南方幽冥教祖庭与小白山顶多相距不到两万里，比之小白山与恨天山之间近四万里的距离，实在近得很。

故而方云最终把第一个目标，定在南方幽冥教祖庭所在，即大兴南方敌对邻国交国之都，候城。

如果这里不成，方云才会折身北上，先去第二个目的地仙光荒域看看情况。

若是仍不成，那就绕过天原继续向东进发，直奔火刀山峡。

若是还不成，那他就只能去最远也最危险的极北恨天山了。

这条路线，是方云综合各种条件，以及最重要的安全性比较后，最终确定的路线，不会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