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王翠芬担心纯属多余，叶小妹已经时来运转，现在人品可好了，跟叶三哥一起走在去县里的半路上，都能被好心的货车司机停下来问要不要带他们一程。

这个年代的人们果然很淳朴又热情啊。

叶小妹乐得眼睛都笑弯了，然后一脸期待的看着三哥。

她也不想这么怂怂的，但是出发的时候她娘板着脸下了命令，出门不许任性、不许胡来，事事都要听三哥的安排，如果三哥回来说她在城里有点不听话，那这辈子都别想再进城玩了。

毫无疑问，王翠芬同志的威胁依然很管用，为了以后还能有机会进城玩耍，她不介意当个乖宝宝。

叶小妹看过去的时候，叶军华刚好也转头看了看自家的傻妹妹。

他们这个年代的人们淳朴不淳朴，叶军华不清楚，但他从在县里上高中起到参加工作，这条路已经走了有四年之久，这还是他第一次遇上如此热心肠的司机，对方究竟是冲谁而来那就不言而喻了。

不过叶三哥也是艺高人胆大，看看满脸只有期待兴奋而不见半分羞涩的傻妹妹，又热情的打听了司机是哪里人，便满脸笑容的谢过师傅，他已经决定要搭便车了。

副驾只有一个位置，不过亲兄妹也不用避嫌，叶小妹很幸福的和三哥挤在小小的座位里，她甚至还占据了靠窗的位置，在叶三哥跟司机师傅聊得热络时，她就支着脸看着窗外的风景，终于找回了上辈子当富二代的那种惬意。

有车坐，进城的时间也无限缩短了，热心师傅把他们放在路边的时候都没到九点，正是大家吃早饭的时间，叶军华也不白坐人家的车，年轻的司机脸皮薄、坚决不肯收他们的钱，他就把王翠芬给他们兄妹准备的干粮……几个红薯和两颗煮鸡蛋全送给师傅吃了。

不等师傅拒绝，叶军华又立刻拉着傻妹妹下车，兴致勃勃的道：“走，我带你去厂里食堂吃早饭。”

叶舒华对于叶三哥把早饭都送给司机当谢礼的行为也乐见其成，因为她期待着到了城里可以吃好多好吃的，所以听到三哥只想带她去食堂，就有点消极了，“你们食堂有什么好吃的吗？”

叶军华摸了摸口袋里的饭票，意气风发的道：“有，快过年了，食堂有肉包子供应，”

这个就很棒棒了啊，叶舒华眼睛又亮了，反过来拉着她哥往前走，急吼吼的样子：“那我们快点去，别卖光了。”

叶三哥慢悠悠的迈开步子，“你知道厂里在哪边吗？”

叶舒华脚步一顿，叶小妹的记忆里压根没这回事啊，两眼抹黑的她只能又回到叶三哥身后、跟着他走了。

然后纺织厂还在轮班的职工吃完饭离开食堂时，就看到他们厂的实习工小叶带着个又文静又听话的小姑娘远远走过来。

小姑娘长得标致极了，眉眼跟小叶还有几分相似之处，多半是兄妹。

漂亮又文静的小姑娘谁不喜欢的呢？

老职工们便热情十足的跟兄妹俩打招呼，还夸小叶的父母好福气、生的儿女个个都这么出息伶俐。

乖巧文静的叶小妹不但收获了口头的赞美，食堂大爷都特意给了她一勺满满的白粥。

一铁勺下来，把叶三哥的饭盒都填满了。

这才是正宗无添加的白米粥啊。

叶小妹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甜甜的道：“谢谢大爷。”

可能是她笑得太讨喜了，大爷又弯腰给她放了一勺配粥吃的小菜，这前所未有的大方，让一旁的叶军华看得目瞪口呆。

但他更意外的不是出了名精打细算的食堂大爷今天如此关照小妹，而是他家让人不放心的傻妹妹出了家门竟然十分如鱼得水，一路上受到了男女老少的关照。

这个发现让叶军华不得不重新审视他家傻小妹，到底是真傻还是扮猪吃老虎？

叶小妹刚好端着满满的粥谢别了食堂大爷，一脸兴奋的朝他走来，“三哥，有白米粥，还有萝卜干，闻着好香啊！”

好吧，这还是他家的傻小妹。

叶军华得出了结论，仰头冲食堂大爷笑道：“刘大爷，我们家小妹刚才麻烦你了。”

食堂刘大爷赔了粥还贡献了自己的宝贝小菜，竟一点都不觉心疼，一脸惬意地眯着眼睛的摆手，“小叶，这是你妹妹？

第一次来厂里，好好带她玩玩吧。”

不用刘大爷特意关照，叶军华本来就是专程带叶小妹来玩耍的，吃了早饭顺便认认门，兄妹俩便又离开纺织厂了，叶三哥很民主的问：“小妹，你想先去哪儿，公园还是百货商场？”

如果他们是徒步进城，就完全不需要烦恼了，因为压根没时间逛公园，进了城直奔百货商场。

现在两个地方就都可以去玩一玩了。

不过叶军华询问归询问，心里还是比较有底，他们家小妹首选肯定是百货商场……是个姑娘都会做同样的选择。

没想到的是叶小妹这次有自己的想法，冷不丁问：“三哥，你知道哪里收头发的价格最公正吗？”

“收头发？”

叶军华十分意外，也本能的想要拒绝，“好端端的你想去卖头发？”

叶舒华摸着自己长辫子点头，一脸郁闷：“我头发太长了，每次洗起来特别费劲，多抹点香皂洗得干净点，娘和嫂子她们还要说我浪费东西，干脆卖了算了，以后就不用浪费家里的香皂了。”

其实叶家的香皂是叶军华买回去的，他只是实习工依然也有工业券，偶尔能给家里带点农村人用不到“奢侈品”，所以听到叶小妹的抱怨，他第一反应就是：“等过完年发了票，三哥单独给你买块香皂，以后你自己用自己的，用多少都没人说你，头发就别剪了。”

可惜叶小妹态度坚决，“那也不行啊，我头发又多又长，要出大太阳才敢洗头，吃完中饭就得洗，晒一下午，到天黑估计才能干。”

“这个……”有钱有票的叶三哥也无能为力了，甚至不是小妹今天抱怨，他都不知道她洗个头要费这么大劲，毕竟他每年在家里待的时间不长、要做的事却不少，实在没那个功夫关注小妹洗头的问题。

叶小妹见他态度缓和了，语气也变得欢快起来，笑眯眯地说：“早晚都是要剪的，陈芳嫂子说城里收头发价钱高，我的说不定能卖三四块钱，那多划算啊。”

叶军华摸了摸鼻子，他也没想到卖头发这么赚钱，只好换了个角度问：“家里有吃有喝，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买衣服、啊不，买布做新衣裳啊。”

叶小妹理直气壮，“娘都答应我了，我要是卖了头发，她就帮我问你借布票，三哥，你不会舍不得吧？”

眼看着火要烧到自己身上了，叶军华忙摇头表态：“我的布票又没什么用，本来就给了娘，她说给谁就谁，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叶小妹放心了，主动挽着他的手感动道：“你果然是我的好哥哥！”

“好哥哥”叶军华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一时想不到是为什么。

主要还是因为叶军华在老家待的时间不长，他们那儿是有没嫁人的姑娘除非家里穷得过不下去、都不应该卖头发，否则没几个男人瞧得上之类的说法。

可叶军华却没怎么听过。

而他本人也是比较有想法和主见的男人，他要找媳妇，当然不会看对方剪短发就彻底否定这个人，如果这位女同志各方面都和他聊得上来，那他应该是学会欣赏她的短发、而不是直接否定人家。

叶军华都这么换位思考了，当然想不到关于“小妹要剪短发”的违和感在哪里，于是只能最后确认一遍，“你要剪头发的事跟娘说过了？”

叶舒华信心满满的点头，她觉得王翠芬同志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所以没必要一问再问。

“好吧，那我们先去剪头。”

叶军华终于放心了，直接带傻妹妹拐进了一条小巷子，以他在县里念了几年高中加纺织厂工人的双重身份，帮叶小妹讲了个好价钱……五块六毛八分。

这比叶舒华预期的还高了一块多，太惊喜了，她一脸崇拜的看着三哥讨价还价。

虽然老师傅兼职收头发，人家也是很正经的国营理发店，商量好价钱，老师傅一边肉疼，一边又爱不释手的摸着绸缎般的长发，确认般的问：“小姑娘，你真的想好了？”

他肯出这么高的价钱，当然是因为这姑娘的发质太好了，一般会卖头发的都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人都快瘦成干柴了，头发能好到哪里去？

抓到一个头发养得这么好的姑娘想卖头发，老师傅心里半是激动半是忐忑，怕这姑娘家里不缺钱，一会儿又反悔不肯卖了。

殊不知叶小妹已经迫不及待了，坐在椅子里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师傅，头发要剪到这里，整整齐齐，不能长也不能短啊，然后我前面刘海要剪平了……”

老师傅恍然大悟：“你说的是以前女学生剪的那种短头发吧？”

叶小妹一丝不苟的表示：“师傅，你就照着我说的样子剪好啦。”

她不知道收头发的都有什么伎俩，当她跟无数个tony老师打过交道，他们几乎都有一个通病……头发不长在他们头上，剪起来很豪迈一点都心疼，所以必须把丑话说在前面，叶小妹凶气十足的威胁道：“要是胡乱剪一通，把我弄丑了，我就不回家了，天天坐在你们店门口哭！”

老师傅忍俊不禁的问：“你不回家，那哭累了去哪里住？”

“我哥在纺织厂，我去他宿舍住，吃他的食堂，反正饿不死。”

叶小妹奶凶奶凶的，老师傅大声笑道：“好好好，那我可不敢跟你耗。”

叶小妹这才收起“凶残”的表情，满意的笑了。

虽然叶小妹要求很多，但是她一点都不关心长头发、反而兴致勃勃计划着要剪什么发型的这份好心态，让老师傅表示赞赏，他拿着吃饭的家伙上前道，“来来来，小姑娘指给我看，你说剪到哪就剪到哪。”

剪刀咔嚓几下，老师傅把收到的长发绑好收起来，又拿着小剪刀给叶小妹修整发型，二十分钟后，可爱爆棚的童花头新鲜出炉了，叶小妹看着镜子里无敌甜美的自己十分满意，她就知道自己特别适合装嫩的发型，只是上辈子该装嫩的时候忙着装大人了，现在重新过一次少女时代，当然要整个最符合少女形象的造型啦。

叶小妹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中无法自拔，老师傅也对自己的手艺颇为自豪，收起工具的时候还故意打趣道：“小姑娘应该不会天天来我店门口哭了吧？”

“当然不会呀。”

叶小妹能屈能伸，全然不记得自己之前放狠话的霸气，笑容甜美的冲老师傅道，“您手艺太好了，顶呱呱，我回去天天在村里夸你。”

老师傅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说了一句让他们稍等，就进屋去拿钱了，五块六毛八分，毕竟是一笔巨款。

叶舒华拍掉了衣服上的碎发，便兴奋地蹦跶到叶军华面前，“三哥，你看我漂亮吗？”

叶军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他没看别人剪过这种头，但是小妹的新形象他是真的喜欢，毛茸茸的脑袋衬得脸蛋更小了，突出了五官的精致，尤其是那双葡萄般的大眼睛更加夺目有神了，一不留神就要被吸进去的感觉。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很好看。”

叶小妹对他的言简意赅表示不满，仰着脸问，“那看了有没有想要把我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冲动？”

叶军华矢口否认道：“你又不是大宝。”

“可我比叶大宝漂亮可爱呀。”

这点叶军华倒是没办法否认，想了想便点头：“是，你比大宝可爱还漂亮。”

叶小妹终于有点满足，剪完这个头，她又变回名副其实的小甜甜啦……

兄妹俩说话间，老师傅出来了，递了一叠钞票过来，叶军华很有担当的接过数了数，五块六毛八分，一分钱不少，数完便帮冒失的叶小妹收起来了。

他们说好的，城里不比乡下，这儿有小偷，钱放在他这里，万一被偷了，他分文不少的给小妹补回来。

稳赚不亏，叶小妹便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小金库交给叶三哥暂时保管了。

结了账，又跟老师傅告了别，兄妹俩才离开理发店，直奔百货商场而去。

过去的路上，叶军华还在感叹小妹赚大发了，“别人来国营理发店剪头，还又要给钱又要给票的，你这一分钱没花，还让人家理发师给你理了快半个小时的头。”

叶小妹美滋滋的总结道：“老师傅是个好人啊。”

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倒是更加印证了傻人有傻福的说法。

不过叶军华依然很感慨，他们家小妹不是吹牛，她可能还真有点人见人爱的本事。

小妹卖了头发，还要买布给她自己做衣裳，这事那就瞒不住，叶军华想想家里不太省心的两个嫂子，正想提醒傻妹妹别忘了给家里添点东西堵住嫂子们的嘴，就听到叶小妹回味无穷的声音，“三哥，你们食堂的肉包子真好吃啊，我们再买点回去给爹娘尝尝吧？”

叶军华：“……”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为小妹有这份孝心而欣慰，还是该为她的异想天开而无奈？

最后，叶三哥只能不带感情的回答：“肉包子只在早上供应，现在已经没了。

而且娘也会做包子，你要是浪费钱买这个，她肯定打断你的腿。”

叶小妹顿时幻肢一痛，连连摇头，“不买了不买了。”

怂怂的样子让叶军华忍俊不禁，不由柔声道：“去百货大楼看看有没有糕点糖果吧，快过年了，说不定会有好东西供应。”

“好。”

他们这次运气也很不错，刚到百货商场，就看到一群大娘在奋战哄抢水果糖，比不上宋知青的大白兔稀罕，但是也很供不应求了，叶小妹毫不犹豫的挤进人群中，成功抢到了一斤水果糖，她付钱、叶三哥出票，兄妹俩花钱毫不手软。

买完糖，本该去选布的，叶小妹突然又听见隔壁供销社供应少量羊肉、先到先得的好消息，叶小妹听得双眼发光，哪能错过肉肉，立刻拉着叶三哥飞奔供销社，年轻人腿脚麻利，在一群老太太里面一马当先抵达供销社，最后顺利抢到的一块羊肋排。

叶小妹看着羊肉垂涎三尺：“好吃烤羊排啊！”

叶三哥已经听大哥他们分享过在家烤猪脚的乐趣，因此见怪不怪的道：“行，你买的肉，我们回去就做烤羊排。”

但是叶小妹却吸了吸口水：“我现在有点饿了。”

叶军华失笑：“因为已经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

“原来是这样啊。”

叶舒华恍然大悟，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哥的衣摆，“我们去国营饭店下馆子吧，镇上国营饭店的排骨就好吃到不行，县里的大厨肯定更了不起。”

叶军华却有些意外的问道：“现在就去？

你不买布了？”

“吃完饭再买啦，这个又不着急。”

吃果然永远排在他们小妹的第一位，叶军华无奈的笑了笑，到底带她去了国营饭店，给小寿星点了碗红烧牛肉面，还特意交代服务员请厨师做长寿面。

哪怕是城里人，没事也不会下馆子的，家底厚的才会在生日时出来吃点好的，长寿面便成了国营饭店的“热门菜”，叶家兄妹长得好看、穿得也体面，就没体验到花钱买罪受的服务，服务员很热心的去后厨帮他们沟通了。

有牛肉有白面，叶小妹这个生日过得有滋有味，竟然比上辈子奢侈热闹的生日趴还要让她来得满足。

吃完午饭，兄妹俩继续逛百货商场，买了布，依然还剩好多好多小钱钱，叶小妹便想起了亲爱的宋大哥。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吃了宋大哥那么多好东西，也该回点礼了，这样宋大哥一感动，说不定就给她吃肉罐头了。

说干就干，叶小妹立刻咨询三哥该送宋知青什么礼物。

叶三哥闻言只觉得自家小妹虽然馋了点，但是有钱时对家人对朋友真真是大方，小妹不像他有工作，卖了从小到大养成的头发才赚了几块钱，又是家里买糖又是买羊肉的，宋知青给她吃了不少东西，现在小妹惦记着回报也正常，叶军华稍微思考了几秒，建议道：“不如买个本子？”

礼轻情意重，小妹表达的是个心意，宋知青肯定不会嫌弃。

叶小妹也觉得很不错，宋大哥是文艺青年，送本子再合适不过了，让他以后写日记都不可避免得想起她，无形之撩最为致命，花最少的钱达到最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