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看着叶小妹理直气壮的脸，宋清徽无奈叹气，好不容易让叶队长也松口了，中途跳出个程咬金来，却不是他以为最难缠的叶婶，而是他费尽心思要负责的对象叶小妹，这真是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可他偏偏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宋知青沉默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王翠芬倒是对傻闺女的表现很满意，还知道不能嫁知青这个道理，总算没傻到无药可救。

至于她明知道知青嫁不得、却不怕死的去招惹人家宋知青这个问题，暂时不着急，可以等关起门来再算账，王翠芬这会儿一脸欣慰的拍了拍叶小妹，转头对宋清徽道，“小宋，小妹是有些贪玩无知，婶子肯定会好好教训她，帮你出气！可她这句话真没说错，你早晚是要回去的，跟我们不是一路人，这不合适啊。”

叶小妹只是担心他会有一天抛弃她自己回城，王翠芬这话却是直接把他们划成两个世界的人了，宋清徽上前一步，满脸诚恳的道：“叶婶，没有什么一路人两路人，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从三年前来到生产队，跟大家一起吃住、干活，难道叶婶到现在还不相信我的为人吗？”

“你的人品我们是再相信不过的，只是……”王翠芬正迟疑着要用什么婉拒，又听见宋清徽主动道，“叶叔叶婶若是不放心，我可以写字据，保证回城的时候一定带小妹一起，如果只能让一个人走，那我也不回城了。

叶叔有了这份保证书，就可以无条件拒绝在我的文件上签字，我就是想走也没有办法。”

按照这几年的政策，知青无论是办病退还是通过工作调令回城，没有生产队长和公社社长这些人的签字确实是走不掉，宋清徽主动要求立字据可以说是诚意十足了，毕竟叶队长不但是叶小妹的父亲，还是“掌握他回城命运”的人之一，叶队长有了宋清徽的亲笔保证书，就有了压着不让宋清徽走的绝对理由，哪怕是上面领导来都不好使。

宋清徽本以为他把这么个把柄送给叶队长，多少能打动他们一些，没想到王翠芬想也不想的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样做不是耽误你吗？”

王翠芬不但拒绝，还语重心长的劝他：“小宋，婶子知道你的心意，可这真使不得，你现在还年轻，来插队时间也不长，真让你往后十年二十年的待在乡下，你会后悔的，这样也对不起你父母不是？”

她家是要结亲不是要结仇，宋知青现在年轻气盛，以为跟他们家小妹在一起是最重要的事，可他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到那个时候，为了小妹，他就算后悔，孩他爹也不可能放他回城的，那时他还会愿意跟小妹好好过日子，还会对小妹好吗？

王翠芬没听过爱情，也不相信世上有这么神奇东西，反正她觉得小宋就是一时头脑发热，过段时间就该想通了，他们做长辈的应该好好劝说，而不是跟着年轻人起哄。

不过小宋的诚意却是让她很感动，所以王翠芬现在也没有很生他的气了，为他考虑的这些话说得相当真心实意。

宋清徽却难得有点傻眼，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讨好丈母娘不是态度够坚决、口号喊得够响就能成功的，未来丈母娘心思太复杂让人难以揣摩，他只能随机应变，连忙改口道，“叶婶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现在留在这边，看看国家政策会不会变，如果一直是这个政策，可以让家里先给我安排个工作，然后叶叔再给叶小妹开介绍信，我们一起回北京。

小妹没有北京户口，只是领不到口粮而已，住在北京却是没人管的。”

“真的吗？”

叶队长和王翠芬还没有反应，号称分手就要分的干干净净的叶小妹，已经迫不及待从王翠芬身后探出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宋清徽，“宋大哥真的能把我带去北京？”

小村姑当久了，变得越来越没追求了，一个嫁进小县城的机会都能让她期待那么久，如果能去北京当然是更加求之不得了。

首都好啊，吃喝玩乐啥都有啊。

叶小妹简直心驰神往。

宋清徽看着她放光的双眼，总算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舒心的笑容，矜持的回道：“如果我们结婚，当然要带你回北京。”

听到结婚两个字，兴奋的叶小妹冷静了一下，眼睛心虚的闪了闪，便默不作声缩回她娘身后。

叶小妹之后的反应王翠芬没留神，她只觉得这丫头果然是讨债鬼，才让她欣慰了没两分钟又不叫人省心了，听到去北京就兴奋起来，只惦记着玩，一点都没想到北京离家里这么远，他们可没本事去北京看她，这丫头想回娘家想必也不容易，一个人孤身在外，受欺负了，甚至被卖了都没人知道！

王翠芬被傻闺女气得不行，没忍住当着宋清徽的面就点着她的额头教训起来了。

这番话没把叶小妹唬住，却让宋清徽倍感挫败，没想到未来岳母竟是这么的难以讨好，信誓旦旦立字据、不带叶小妹就不回城不行，想了办法让叶小妹日后以探亲的方式跟他回北京也不行，未来岳母的标准答案究竟是什么？

宋清徽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叶队长。

叶队长不知何时又点起了旱烟吧嗒吧嗒抽着，眉头紧锁看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宋清徽却相信他们刚才的对话叶队长一句也不会少听，一言不发，想必也是赞同叶婶的态度。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竟然只打动了一个毫无立场的叶小妹，宋清徽一时无言以对。

但是他既然上了门，就不可能毫无收获的回去，性子也很有些固执的宋知青看了看王翠芬身后装透明人的叶小妹，不由心生一计，说道，“不如这样，等地里的活忙完以后，叶叔给我们开两张介绍信，我先带小妹回去探亲？”

叶婶还是因为以前那些知青抛妻弃子的例子，才对他的保证抱着怀疑的态度。

不过周围那些知青前辈回了城就人家蒸发，说到底还是因为女方这边不清楚他们的底细，结婚后没去过婆家，所以哪怕知道对方住在哪个城市，毫无目的的摸过去也如同大海捞针，根本不可能找到人。

而男方那边孤身一人回去，想要对亲朋好友隐瞒结婚的事也很容易，说不定还有热心的亲戚邻居忙着给他说亲，很快就能和门当户对的城里姑娘结婚生子，生活稳定下来，就更加不记得乡下老家的妻儿。

但他带小妹回家探亲就不一样了，这么个大活人总不能藏着不见人，住个十来天，亲朋好友邻居全都知道他要结婚了，加上家里地址都让知道了，哪怕他最后想当陈世美，那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听到他的建议，叶小妹又一次按捺不住的跳出来问：“可以去北京玩多久啊？”

宋清徽看着她轻声道：“还不知道叶叔能批多久的探亲假。”

叶小妹果然顺着他的话，一脸期待的转头去看队长父亲。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去北京玩耍了，好期待啊。

叶队长依然沉默抽烟，不过脸色看起来已经有些松动。

王翠芬也没有急着反对，应该也有些动摇。

宋清徽看他们开始松动，不动声色的又添了把火，“如果家里忙得过来，可以让叶大哥或者二哥陪我们走一趟，车票钱我来出，到了北京吃住都在家里，也花不了太多钱。”

这下不只是叶小妹跃跃欲试，就连叶大哥和叶二哥都忍不住帮腔了，“爹娘，我看宋知青很用心了。”

“是啊，宋知青对小妹好，还没结婚就舍得给小妹花这么多钱，别的男人可没这么大方。”

有了帮手，宋清徽也没忘记顺着他们的话表态，“叶叔叶婶，我保证以后会对小妹更好的！”

对小妹更好？

林红梅和宋秀秀忍不住看了婆婆刚从小姑子屋里搜出来的那堆“价值连城”的东西，心想以后还要对小姑子更好，难不成宋知青是败家子？

这要是她们生的，真得打断他的腿！

妯娌俩不知道，她们吐槽的点，恰好就是宋清徽最打动王翠芬的地方。

她担心小闺女远嫁到首都，那个他们一辈子都没去过的地方，往后被人欺负他们都不知道，也没办法给她讨回公道，可是宋知青对小妹也确实是真心实意，不是他家多有钱，而是他舍得给小妹花，除了昂贵的手表、雪花膏，从那罐还没吃完的奶糖她都能猜到，小宋私底下肯定没少给小妹送好吃，想想小宋还经常送牛肉干牛肉酱的给他们，主要也是为了给小妹吃吧。

这些东西，本来也是小宋家里省吃俭用寄给他的，他居然都给了小妹。

王翠芬活了四十多年，还没从来没见过人傻钱多到这种地步的，她看好的那个城里女婿，家里条件也不差，但是让他省吃俭用给小妹吃好的用好的，那绝对想都不要想，能让小妹吃饱穿暖不欺负她，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女人嫁到婆家，吃婆家住婆家，本来就低人一等，哪有一点气都不受的？

她刚嫁过来那会儿也没少婆婆的刁难，是她男人主意正、对她也算维护，所以她只是受点气，倒也没吃多少苦。

所以说媳妇好不好当，还得看男人有没有心。

小宋如今铁了心要跟小妹结婚，日后应该也会护着她？

王翠芬这样想着，心里的抵触就更少了些，下意识问小闺女，“小妹，你觉得怎么样？”

叶小妹很诚实，一脸纠结的回道：“我想去北京玩，但是不想跟宋大哥结婚。”

宋清徽简直气到后仰，他都努力把叶大哥叶二哥拉入阵营了，眼看着叶婶也要动摇了，却没想到第一个支持者说叛变就叛变，不想跟他结婚，既然这么嫌弃他，当初为什么死缠烂打要跟他处对象？

盛怒之下，宋大哥也忍不住当着叶家众人的面，像个被渣男始乱终弃的怨妇一样质问她当初为什么要来招惹他。

叶小妹其实挺愿意跟宋大哥结婚的，从听到他说要带她去北京时她就恨不得点头了，只是想想女主小姐姐，求生欲让她坚持住了底线，现在也只能装傻充愣，“有谁规定不结婚就不能处对象吗？”

“你给我闭嘴。”

叶小妹渣得连亲娘都听不下去了，伸手把叶小妹揪到自己身后，深感歉意的安慰起了满脸受伤的宋知青，“小宋别介意，小妹就是闹着玩呢。”

叶小妹也乐得自在，躲在她娘身后种起了蘑菇。

但是她不知道，因为她这一渣，本来还举棋不定的王翠芬反而更愿意让宋清徽当女婿了，原因很简单，他们家小闺女没心没肺的程度简直让她都叹为观止，这丫头坏的很，长得再漂亮也没男人敢娶吧，小宋知道她的性子还愿意跟她处对象，还一门心思的非要跟她结婚，这么人傻钱多的傻子可不能错过啊！

王翠芬改了主意，便转头问叶队长，“孩他爹，小宋说的事你怎么看？”

队长父亲是个深谋远虑的人，要不就不说话，一说话就直击要害，他抬头问道：“小宋，你说的这些，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家里的意思？”

宋清徽并不惊讶，脸上露出了歉意的笑容，诚实道：“抱歉叶叔叶婶，我跟小妹的事还没来得及和父母说，但是爷爷奶奶已经知道了，他们很支持我的决定，奶奶还很喜欢小妹，珍珠膏和眉笔，还有我手上的布料，就是奶奶特意买给小妹的。”

听他说还没告诉父母，王翠芬觉得很正常，她有信心，小妹和宋知青就是偷偷处对象，也肯定没开始多久，不然他们不会发现不了，连在身边的他们都刚知道，小宋的父母不知情就很正常了。

倒是宋清徽说他奶奶很喜欢小妹，这让王翠芬更加惊讶，“小宋，你怎么跟奶奶说的？”

因为亲奶奶都对叶小妹很不喜欢，王翠芬不忿之余，也觉得小妹可能是没有老人缘，毕竟固执的老太太们可不看你漂不漂亮、讨不讨喜，她们只喜欢那些性子文静，任劳任怨没脾气，最好长得也规规矩矩的小姑娘。

宋清徽说他奶奶喜欢小妹，王翠芬就担心他是不是说了很多不符合实际的好话。

别的姑娘还可以稍微装一装，他们家小妹一眼就让人看到底，只要见了面绝对要穿帮的。

仿佛看出了王翠芬的患得患失，宋清徽笑道：“我说小妹活泼开朗大方还爱学习，又给他们看了小妹写的字，我奶奶就很满意了，回信说看到小妹的字，就知道是个聪明有灵气的好姑娘，她很喜欢。”

小宋这倒没瞎说，王翠芬不由点了点头，看了看蹲在脚边数蘑菇的小闺女，暗想傻人有傻福，没想到首都的老太太不看重持家干活，就喜欢聪明爱学习的姑娘，小妹倒是歪打正着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王翠芬现在也更觉得宋知青和小闺女简直就是天生一对了。

不过叶队长却没这么容易改变主意，他还在问宋清徽，“也就是说，你父母对你要跟小妹结婚的态度，你现在也不清楚？”

宋清徽点头，“不过我已经写信回去了。”

“他们什么时候能收到？”

“大概这个月底吧，下个月我应该就能收到回信。”

叶队长沉吟了片刻，严肃的道：“小宋，不是叶叔不信任你，只不过结婚是大事，一切等收到你父母的回信再说，你跟小妹有感情，我们也不想棒打鸳鸯，只要你父母没意见，年底你就带小妹回去探亲，见完你们家的人再回来摆酒。

如果你父母不愿意，我们也不强求，到时候你就把东西收回去，大家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反正你跟小妹的事情也没外人知道。”

宋清徽听完表情也有些凝重，他对叶队长的要求并不意外，就是没想到会这么“急切”，本来他的打算是先稳住叶家，别让叶小妹这么早去相亲，他再慢慢做通父母的工作，有奶奶的支持，他相信父母最后会同意的。

可是看叶队长的意思竟像是要一封信定乾坤，如果他父母的回信不好，自己就要跟小妹一刀两断。

这当然不是宋清徽想要的结果，可是通过这次跟叶队长和队长媳妇沟通的过程，他也稍微能明白叶队长的用意了，说到底还是不相信他家能同意，不想跟他一直耗下去，有个期限在这，既给了他一个交代，又不会耽误小妹太久。

想到这里，宋清徽对叶队长深感佩服，叶婶看着精明强干，其实远不如叶叔。

所以他也没必要求叶队长再宽限两个月了，叶队长本来就是不信才会这么说，他这时开口相求，只会坐实了叶队长的推测，还不如回去想想怎么做通父母的思想工作。

上封信里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棘手，写得比较委婉，以他父母的性格一定不会同意，他应该抓紧时间再写两封信回去，最主要的是写信给爷爷奶奶，请他们帮忙说服父母。

宋清徽怎么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应下了叶队长的要求，并且打开了包着的布道：“叶婶，这两块布是奶奶特意给小妹买的，反正我也用不了，不如等天凉了，给小妹做两身新衣服吧，这也是奶奶的一片心意。”

天色昏暗，却掩不住布料上鲜亮的颜色和美丽的花纹，看得院子里的女人都露出了惊喜的眼神。

可惜叶小妹最后并没能收下这两块布，她倒是很想要，可惜这件事连她娘都插不上话，叶队长一锤定音，让宋大哥先把东西带回去，还说等一等更好，留着给她做结婚的新衣裳。

然后宋大哥也没坚持，眼神微妙的点头，就原封不动的带着布走了，留下望眼欲穿的叶小妹。

叶小妹跟叶队长一样，同样不相信宋大哥家里会同意，他们当初可是连女主小姐姐那样好的条件都纠结了半天，她这种小透明就更没戏了，所以她只哀叹曾经有块美丽的布摆在她面前，而她没有珍惜，从此只能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