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儿这一句话把云深搞得有些愣住了,他原本是想要问一下张屠户的这件衣服是在哪里发现的,虽然自己说的不太清楚,可是想来也不至于让梅儿误解成这个样子,可是看梅儿如今的样子,昂头挺胸,气势如虹,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她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显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刚才她说话的时候,云深听着她的语气,是那么的决绝,又那么的哀伤,仿佛是年轻的孩子放弃自己最心爱的玩物一样,而且,云深似乎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梅儿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她怔怔的望着前方,脸上的表情变得默然起来,不知道是喜还是悲,她的眼神也变得虚无起来,似乎是说出那一句话之后,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而心中也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一样。如今梅儿微微的咬着牙,放在膝盖处的双手却紧紧地握着拳头,而且还在微微的颤抖着,另外她的眼中,似乎也有泪水在闪动,可以明显的看出来,她在努力地坚持着,云深意识到,她的情绪怕是已经崩成了一根弦,仿佛最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够轻易地破坏它一样。
看着梅儿虚弱的样子,云深心中满是狐疑,他奇怪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将眼前这位刚刚及笄的妙龄少女摧残成这个样子,让她仅仅说出了一句话之后便似乎是丧失了所有的力气,而且还丧失了所有的希望。可是云深也不敢问,他害怕自己最轻声的言语,也会成为刺激梅儿情绪的利剑,让这个如今还在理智边缘挣扎着的少女彻底失控。想到这里,云深望了望身边的赵宽,发现他也正在以一种十分担心的眼光望着自己,等看到自己望过去的时候,赵宽似乎松了一口气。
云深明白了,细心的赵宽也已经发现了梅儿的异样,他害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刺激到了梅儿,让她当场失控,事情可就不好办了,后来看到自己望向他,赵宽明白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梅儿的异样,所以才略微放心了一些。想到这里,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左右,先将张家母女扶下去休息吧!”
听到云深的号令,梅儿紧绷着的弦似乎慢慢的的松动了,她凄惨的一笑,随即两眼一闭,身子一歪便晕倒了过去,梅儿的母亲刘氏,一直跪在女儿身边,刚才她心中也是一片凄苦,不停地落泪,可是却不敢出声,害怕自己的哭声刺激到了女儿,如今看到梅儿昏过去,她立刻上前扶住了自己的女儿,然后放声大哭起来。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是赵宽始料未及的,让家中的婢女将张氏母女扶下去休息之后,赵宽将云深和自己的兄弟请到了另一间装饰的十分高雅的小屋子里,小屋子里打扫的很干净,已经摆上了茶点,最让人想不到的是地面上全部铺着草席,虽然装饰用的东西并不太贵重,可是布置上却完全是按照大户人家的标准来的。
三个人坐下来,赵宽先是给云深赔了罪,然后开始诉说张家的情况,“在下从现场回来之后,就又派人去了一趟张家,这一次张家有人在,张屠户的妻子刘氏已经回家了。巡丁跑过来回报之后,我就带着人亲自去了一趟张家,见到刘氏之后,问了一些情况。”
看刚才张家母女的情况,她们两个悲伤过度,恐怕暂时不能再叫出来过堂了,所以赵宽准备和云深说一下自己已经掌握的情形,方便云深审案。“当时刘氏说她昨天晚上又因为琐事和张屠户吵了一架,看着家宅不宁,张屠户一怒之下,便出门去了,也没有说自己去哪里。今天早上,刘氏起床之后,看见张屠户还没有回来,便自己随便吃了些东西,然后就到地里摘桑叶去了。因为张屠户平时经常在外面吃酒,彻夜不归,所以刘氏早上看张屠户仍然没有回来,也没有放在心上,总觉得他气消了之后,就会像往常一样自己回来的!”
“那梅儿呢?我看她那个样子,似乎是受到了什么严重的打击一样,当时她也不在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云深问道。如今他已经知道了张屠户家中大致的情况,所以差不多也能抓住重点。
“对了,忘了说梅儿的事情了!”赵宽似乎忙中出乱,经云深这么一提醒,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这件事情我当时也问过刘氏,他说早上到地里去摘桑叶的时候,原本是要叫上女儿一起去的,可是梅儿说自己身子不舒服,所以刘氏就让她在家中好生静养,自己一个人去了,可是刘氏从地里回来之后,也没有见到梅儿,不知道她到底去哪里了。我当时觉得奇怪,仔细查看了张家的情况,屋中的东西摆放整齐,门窗也都完好,所以我觉得梅儿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自己出门的,如果没什么大事的话,应该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赵村正,你想的不错,那后来呢?后来梅儿是怎么回来的?”云深问道。
“当时我给刘氏说了在村北的小树林里发现张屠户尸体的事情,丈夫身亡,女儿又不知去向,刘氏听我说完,当时就昏了过去,我急忙将刘氏救醒,让她在家中好生休息,然后就一个人回来了,回到家中之后,正好遇到舍弟回来,跟我说起云少府已经确认张屠户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谋杀。我觉得这件事情不能宣扬,可是还是应该让苦主知道的,所以就又去了张屠户家中,将这件事告诉了刘氏。”赵宽说到这里,不再往下说了,毕竟这件事情算是他自己擅作主张,虽然没有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接下来接着往下叙述的是赵华,“我和大哥到了张屠户家中之后,竟然见到了梅儿,而且进门的时候,桌子上正好就摆着张屠户的那件衣服,现在想来,我们进门的时候,梅儿应该是刚刚拿了衣服回到家里。不过当时我和大哥都没有想到衣服这件事情,所以也没有在意,只是和她们母女两个说了张屠户应该是被谋杀的事情,便回来了,当时看她们母女两人的神色,除了伤心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
赵宽一直在一旁察言观色,看着云深脸上神色如常,并没有怪罪他擅作主张的意思,他的心中也平静了许多,然后他接着赵华的话往下继续说:“后来舍弟去了云少府那里,刚走没多久,张家母女两人就找到了我的家里,当时的情形和云少府见到的差不多,梅儿一进门就给我跪下了,说要让我给她做主,抓了郑牛给她父亲报仇!我当时听完这一句话也是一脸懵,可是梅儿十分激动,根本说不清楚,还是他母亲刘氏后来说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说到这里,赵宽叹了一口气,“刘氏说,梅儿从小是一个十分乖巧的孩子,可是长大之后,偏偏喜欢上了村子东头的挑夫郑牛,这郑牛比梅儿大几岁,没什么文化,虽然是独子,可是家中也不富裕。郑牛的父亲郑老三早年是靠在村东头的清溪河打鱼为生的,平时也攒不下什么钱,何况这两年身体不行,也早早地不干了,郑牛如今也是当了挑夫,靠一条扁担卖力气为生!”
赵宽说了郑牛的大致情况,云深也是比较明白民生的,所以很快就心中有了数,现在还是太宗年间,国家实行均田制,总体人口也不多,甚至很多地方官府手里还有很多的荒地,一直想着怎么租出去让老百姓种植,既增加粮食产量,又可以给官府带来一些税赋收入。这年头,国家对户籍的区分也并不那么仔细,因为实行均田制,所以人们手头都有土地可以种,所以在户籍上登记的都是农户,至于你农闲的时候去当个挑夫,打个鱼什么的,官府也是不管的,不影响你的户籍,因为你的主要工作还是种田的,只要把地种好,老实交租,国家是不管你闲的时候干什么的,如今朝廷以农业为主,从事其他行业只要不是全职的,就不会强行改变户籍,当然你在县城市场里有店铺的话,那你就肯定是商户了,这个没跑儿。
鉴于这个时候民生的情况,赵宽说了之后,云深就明白郑牛的情况了,郑牛就是个普通的农户,平时农闲的时候,就去当挑夫,赚些银钱贴补家用。
看云深大致理解了,赵宽继续往下说,“云少府刚才也见过了,梅儿虽然也不识字,可是容貌上还是比一般的农家女子好一些的,所以张屠户一直想着凭着女儿的美貌,一定要找个家境殷实的人家,所以郑牛虽然去张家求了好几次,可是张屠户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听说最近的两次,即便是郑牛带了礼物,还是被张屠户打出门去!刘氏心中是向着女儿的,可是却不敢忤逆丈夫,所以如果张屠户不在,郑牛偷偷的来找梅儿的时候,刘氏会装作没看见。”赵宽讲了一下张家夫妻二人对于女儿婚事的态度。
云深听完叹了一口气,评价道:“谁家父母不想着儿女能够过上好日子,可是好高骛远就不对了,梅儿虽然容貌好些,可是既不识字又不是太懂礼数,想要嫁到大户人家做正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的人都重名气,乡野间那些富户,给儿子娶妻的时候,想的都是那些氏族大姓人家的女子,即便是穷一些,也是能接受的,至于像梅儿这样的女子,如果是纳妾的话说不定会考虑。”云深说的话并不是太好听,可是却是事实,毕竟现在达官贵人,地方大族,这些人即便是纳妾,也会选那些知书达理,能诗能画的女子,普通百姓的话,能够纳妾的还真不多,而且普遍岁数比较大,所以梅儿实际上并不像她父亲想的那样抢手。
“再说今天早上的事情,其实今天早上梅儿并没有身体不适,只是郑牛被打了两次,所以这几天不敢来找梅儿了,梅儿心中焦急,又觉得一直这样私会也不是办法,所以想要偷偷的跑到郑牛的家中去,梅儿觉得只要这一点能成功,就能逼迫父亲就范,可是梅儿也知道这样的决定太过于大胆了,母亲刘氏也未必会支持她,所以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骗过母亲,等刘氏出门摘桑叶的时候,便偷偷的出了门。郑牛自然是在附近接应梅儿的,两个年轻人尽量捡着偏僻的道路走,好掩人耳目,免得被人看见,害怕张屠户顺藤摸瓜找过来。”赵宽继续介绍着当时的情况。
“这梅儿也真是胆大,竟然想着私奔了!”云深虽然想法别具一格,可是在礼教上却是一个比较传统的人,身边如今虽然有了赵嫣和水纤,但一来她们是婢女的身份,不是平民,二来她们跟了自己也是经过父亲和主人家同意的,并不算违背礼数。
云深突然评价了这么一句,赵宽虽然仔细听了,可是却没有听出来云深的意思,云深的语气很平淡,对于梅儿的行为不知道是赞许还是厌恶。赵宽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想了,他继续说道:“梅儿到了郑家之后,起初十分开心,可是后来帮助郑牛收拾屋子的时候却发现了张屠户的衣服,不过当时梅儿并没有多想,后来一个郑牛的邻居来到郑牛家中,她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原本眼神就不好,再加上根本不认识梅儿,所以没事便说起了官府在小树林发现张屠户尸体的事情,梅儿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带着父亲的衣服急匆匆地跑回了家中,正赶上我和舍弟去告知张屠户是被谋杀的这件事,梅儿听完心中大惊,她立刻怀疑这件事情是郑牛干的,可是心中又不愿意相信。后来我们兄弟二人走后,刘氏也感觉到了异样,细细的询问之后,也怀疑这件事情是郑牛干的,据刘氏说,她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说服自己的女儿,跟着自己过来指证郑牛。至于后面的事情,云少府当时已经过来了,也都看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