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去世已经有半年多了,可是李舒芬却还没有缓过神儿来,总是恍惚认为王军是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甚至,有时做好晚饭,会习惯性饭把王军的碗筷也摆放好,然后很自然的叫大丫出去喊王军回来吃饭。只是经常话说到一半就清醒了,哽咽着朝大丫摆摆手,“没事。”
这天,刚吃过午饭的李舒芬正坐在炕边上,一边纳鞋底,一边想着王军在世的日子,这时王顺清从大门外走了进来,没有进屋,而是直接走到窗下,隔着窗户,看了看坐在炕边的李舒芬,活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嘴角上扬,“啊那啥,纳鞋底那?”
李舒芬这才缓过神来,回头看了下,“啊,叔有事呀?”
王顺清笑着说:“那个,把宁们家水稍给我使使,我上井燕儿挑点水切,往们家那个水稍漏了,昨个我烧块塑料布点了,可能没粘好,那么咱我上井沿一装水,还往出呲溜水捏,走到家了我一看漏出去半稍七。”
“啊,水稍搁西下屋捏,个葛拿七吧。”
“那行,刀会儿挑完水我就给你送回来。”
王顺清拿着水桶刚走出大门,二黑就回来了,王顺清笑着招呼道:“这小子,上哪儿淘七了?”
二黑像没听见一样,没有回答。“妈!妈!妈!”
李舒芬放下纳好的鞋底,皱着眉从屋里出来,“干啥呀,叫魂nia?一天妈妈滴,又咋地啦?”
“给我炒点苞米花呗!”
说着,二黑把一只手伸进上衣里不停的抓。“炒苞米花?我看你像苞米花。刺挠了吧,还挠,挠,昨天下黑天,我说样你早点脱衣服躺下,给你抓抓虱子,你非děi地坐那儿捅咕那pià ji,刀会儿早点躺下,我给你抓抓。”
二黑一边抓,一边恳求着,“哎呀,直到了,妈!你就给我炒点苞米花吧,我都nè了,要不你给我炒点瓜子儿也行。”
“还瓜子儿捏,给你美出鼻涕泡了吧?一天天地,净知道吃。nè啦?那外屋地上有大饼子,搁碗架子里呢,拿吃七吧。”
一边说,李舒芬一边往仓房走。二黑听了,撅着嘴,使劲甩着两只手,跟在后面,“哎呀,妈!你就给我炒点能咋地nia?咋那么扣捏!”
“二哥!”
来人说话的是后院贾小平家领养的孩子,小雪。二黑一听到小雪的声音,立马收起愁容,站直了身体,回过头,看着小雪,“你来嘎哈呀?我不样你等子吗?”
小雪没说话,看着二黑。李舒芬看了看小雪,“雪来了,吃饭吗?”
小雪摇了摇头。李舒芬笑了,又问:“没吃呀,是没吃晌乎饭那……还是没吃黑天饭那?”
“她今天没吃饭。”
二黑抢过话说到。李舒芬回过瞪了二黑一眼,“哪都有你,还她一天没吃饭,你咋直道捏?”
“早上她就说nè了没吃饭,完了往们一块玩儿了。完了晌乎我吃完饭上刘小儿家,看招她在门口坐着了,完了她说她妈没搁家,大门也锁着捏。完了往们俩就在汤们家门口玩儿了,我婶一直没回来,完了她说她nè了。完了我说我回来给她找点吃地,样她等子我,完了我就回来。”
李舒芬听了半信半疑,又瞪了二黑一眼,“完了完了地,说个话咋zèn么费劲捏,我看你是要完了。”
数落完二黑李舒芬又回过头来问小雪,“nè啦?那——大娘这儿也没啥好吃地呀,那碗架子里有大饼子,你吃不?”
小雪还是没说话点了点头。李舒芬转身回到屋里,从碗架里拿出一个玉米面大饼子,递给小雪,小雪抿着嘴唇,看了看大饼子,又抬头看着李舒芬,李舒芬抬了抬手,“拿着。”
小雪又看了看大饼子,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放在嘴里,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还时不时的抬起头看看李舒芬。李舒芬坐在门旁的小凳子上,“雪呀,你妈干啥七啦?”
小雪还是摇了摇头。二黑又接过话道:“她经常吃不着饭,横八是要给她nè死,她妈要给她送银捏。”
李舒芬听了,把脸一拉,又狠狠的瞪了二黑一眼,“拜搁这瞎白活了,啥你都直豆,小孩儿家家地。”
二黑听了,胸脯一挺,歪着头说:“谁白活了,李老改说地,他听我婶说地,害、害要给小雪送车站去,完了她自己回来,不要她了。”
李舒芬听了一抬手,做了个要打二黑的动作,“你这孩子,李老改是你叫地吗?可拜搁这白活了嗷,就算是真地,银家能跟你个小孩芽子说这个,快一边拉去吧。”
说着李舒芬挥了下手。看见妈妈不信自己的话,二黑有些生气,瞪着眼睛,提高的嗓门,道“谁白活了?汤们说话那前儿我听着了,我正好搁李老改,不是,我大爷家后园撒尿了。”
“你上银家后园子撒啥尿呀?”
“前几天汤们家李萌骂我了,我就去报仇七啦,往汤们家后园那井里头尿了泡尿。”
李舒芬听了气的用手指了指二黑,“你这孩子,你害往银家井里头尿尿?皮子又紧了是不是,再不行了啊!这要是你爸直道了还不扒你皮。”
话音未落,李舒芬便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垂眼低下头,看到小雪手里的玉米饼已经快吃完了,“雪呀,干不干那?大娘给你冲点糖水吧。”
李舒芬站起身,走到里屋,在柜盖上拿出来个糖罐子,把糖倒出来一点在杯子里,又打开暖瓶,倒了些开水,拿在手里,轻轻的吹了吹。“给,雪儿,喝吧,不烫了,吃完了就和二黑玩七吧,大娘去下屋剁点鸭食切。”
说完李舒芬便出去了。不一会儿王顺清拎着水桶来了,“舒芬那,水稍使完了,给你害搁下屋呀?宁们家水缸有没有水了,要不我给你也挑点。”
李舒芬从仓房出来道:“给我吧叔。”
李舒芬接过水桶,“你给我挑水?我要是样你给我挑水,这王军回来直到了,还不得骂我呀。”
说完,李舒芬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因为王军已经不在了,而且永远都不会回来了。王顺清听了,心里也不好受,急忙说到:“嗨!当叔地,帮你挑点水怕啥。那啥,宁们家黄豆嘎了吗?过几天祥子回来——样他帮你嘎。”
“是嘛!祥子要回来啦,这可是好事,在外面没少挣吧?”
王顺清笑了,“啊,对付事吧,在外面也不容易,这不是,张龙上两天回来了嘛,说汤们工地摔死个银,我寻思样他回来吧,挣多数钱也不抵命值钱那。再说我这岁数也大了,这猪也有点养不动了。样他回来,守家在地地,再娶个媳份儿我也省点心,不用惦星了。行了,我回去。还děi上猪圈搓猪粪捏。”
“那可不,养换猪也不轻快呀,等祥子回嘞就好了。有功夫来啊叔。”
“哎好。”
“婶,二黑捏?”
王志文来了。“跟小雪出去了。”
“啊,上哪儿了。我新思招换他去看看叶闹捏。”
李舒芬从仓房拿出一碗面粉往屋里走。“看啥叶闹呀?小孩子家家。拜野事嗷。”
“没野事儿,王宝子前几天抢往们溜溜了,今天我看找他爸和他妈干仗了,他妈骂他爸找狐狸精,可叶闹了。我新思样二黑也看看七。”
王志文眉飞色舞的说。“可拉到吧,银家干仗,宁们看啥叶闹?抢宁们溜溜了宁们抢回来呗,那么熊捏。去玩儿七吧,我打点浆子溜窗户。”
李舒芬一边用锅熬浆糊,一边想着张秀茹,不知道张秀茹怎么样了,一会儿得过去看看。此时刚吵完架的张秀茹,换上了一件新买的白底蓝花,短袖衬衫。左手抵着后腰,挺着肚子,一脸木那的走到东仓房门口,右手一把拉开仓房的木门,“嘎吱~”门开了。张秀茹一步挎过门槛,直奔尿素袋子去了,在尿素袋子边上,放着一个黑灰色小塑料瓶,瓶子上面模模糊糊的几个字,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是张秀茹知道,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张秀茹眼睛狠狠的盯它几秒,迅速伸手拿过瓶子,熟练的打开盖子,一仰头,倒进了嘴里,眼泪也瞬间流了下来,咕咚咚咚……喝完,张秀茹放下瓶子,顿时感到胸口火辣辣的,一阵疼痛,接着是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妈,我ne了。”
张秀茹慌张的回过头看,心想:老大这前儿应该在学校呀,怎么会在家里?疑惑的张秀茹回过头来并没有看到老大的身影,她心想。定是自己听差了。这时想到老大王庆宝,张秀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真傻,真傻呀,我死了老大怎么办?”
张秀茹越想越后悔,转身从仓房里走了出来,直奔离自己最近的也是关系最要好的李舒芬家里,此时的张秀茹的脚已经有点不听使唤了,踉跄着脚步差点摔倒,张秀茹急忙扶住墙,跌跌撞撞的来到了李舒芬家,刚走到大门口,还没等走进院,便哭喊到:“舒芬,快,快点。”
李舒芬听到张秀茹哭喊的声音,还没来得急放下手里的浆糊碗,便急忙从屋里出来了,看到张秀茹摇晃着走过来,觉得有点不对,便急忙迎上前去,“咋了这是?”
张秀茹流着眼泪,焦急的道:“舒芬那,我——喝药了,咋办啊?”
“啊!”
李舒芬吓的一撒手,浆糊掉在了地上,洒了一地,“啊?你、哎呀,那,那啥,快快快,喝豆油,听说那玩儿宁能解药,快进屋喝豆油。”
听罢,张秀茹跌撞着快步走进屋里,李舒芬也跟着进来了。张秀茹一眼就看到了灶台边上的豆油桶,一个箭步上去,拿起油桶,快速的打开盖子,抬起来就往嘴里喝,还没喝进几口,豆油桶就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