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芸兰带着小牛守在旁边的茶楼里，要了两杯凉茶。期间只有两三个人带着孩子过去，均是身着绸缎，家里不差钱。只在桌前停留片刻，县学的人在上面写了几笔，随后就让他们离开。林芸兰看他们短暂交谈，大概猜出他们说了什么，心中逐渐有底。那边轮换了人，这次坐在后面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看着还没脱离稚气的脸庞，林芸兰微挑眉尾。“走了，过去看看。”

大人带来的孩子都不大，有的孩子还茫然懵懂，不知即将发生什么。还有人扯着自家哭嚎的孩子，这种人纯粹过来碰运气。万一被县学选中了，从此前途不用发愁了。林芸兰看了半天，排队长龙才剩下零星十几人。她结了凉茶钱，拉着小牛排到队伍尾部，不多时就到了他们。靠近才发现，今天只是报名，登记一下姓名籍贯，之后再通知比试。登记的人换了几轮，轮到林芸兰时是个不大不小的少年，看起来比她还紧张。“这是你儿子？多，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少年举着毛笔磕磕巴巴问，低着头仿佛要把手底下的纸看出个洞。“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林芸兰戏谑问，心中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少年仓惶抬头，看见她身后的小牛，脸色鲜红欲滴，一直红到了耳垂。他连声道歉，笔尖墨水滴落在纸上，氤氲出一团墨迹，他又手忙脚乱换下另张纸。而不远处已经有跟少年身着差不多衣服的人朝这边看过来。林芸兰收起欺负小孩子的恶趣味，报上三小只的名字和籍贯，少年一一记下。最后一笔落下，少年吹干纸上的墨水，一式两份，将另一份交给林芸兰。“这个您收好，等到比试当日，拿着这个就能参与比试，一定要收好。”

少年再三叮嘱，可见这张纸有多重要。林芸兰一目十行，确定没问题后，贴身收好打算离开。没走几步，少年又在后面叫住她，语气略微着急。“这位……姐姐？你是不是说错了，我看这个名字，好像是个姑娘的名字。”

少年试探问了句，选了个谨慎的称呼，倒是挺讨喜。林芸兰笑说：“怎么不对，就是我家孩子的名字，我还能记错？”

“不是，只是这个名字……真是个姑娘？”

少年为难挠了下下巴。“姐姐，如果是个女孩子，可能不适合县学，县城里倒是有一所女学，姐姐若是有意，我可以请夫子引荐。”

少年真诚说道，是个热心肠的孩子，能教出这般孩子，看来他的夫子的德行也错不了。能够让学生无所顾忌说出帮忙的话，平日里对学生想必也是十分和善。“只是不合适？”

林芸兰反问他，“还有别的吗？”

少年一下子就被问住了，仔细想来，好像没别的了，老实摇头。“既然如此，那为何我女儿不能考县学？或许只是你们觉得不合适，她未必不是读书的料。”

少年眨眨眼，显然没想明白，隐约觉得林芸兰说的有些道理。林芸兰眼底含笑，少年瞬间回神，连连摆手。“不对，读书全是男儿，我朝尚未出现过女官，不合规矩。”

“规矩？读书就是为了通情达理，开蒙启智，若是读书变为了升官，做人上人，小家伙，你读书的心不纯啊。”

林芸兰并未觉得冒犯，反而点拨他，继续说：“就算做官。也是能者居之，难道就因为是个女孩，你就觉得一定会比我女儿好吗？”

少年的表情肉眼可见乱了阵脚，着急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从未有过罢了，我并没有瞧不起您女儿。”

他急得额头沁出薄汗，半是羞愧，又怕林芸兰继续误会，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林芸兰噗嗤笑出声，还没来得及安慰他，只见少年身后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胡子垂到胸口却异常柔顺，可见平日里定是精心打理。“恒儿，过来吧，你说不过她。”

老者哈哈大笑，不见丝毫怒意。少年毕恭毕敬回头躬身，双手交叉抬于头顶，叫了声徐夫子。林芸兰挺直腰背，这下换她紧张了。徐恒像是有了靠山，整个人轻松许多，又怕夫子怪罪林芸兰，赶紧把错揽到自己身上。“夫子，是学生先冒犯了这位……姐姐，跟他们无关，是学生心智不定，见识浅薄。”

徐恒说完又鞠躬，在夫子面前，姐姐二字难以启齿，毕竟对方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可都能给自家孩子报名了。林芸兰对徐恒的好感又增加了，这孩子是真的能相交，有错他全认。“我都听到了，你也是无心之言，知道自己错了就好，倒是这位夫人……”林芸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不知他想说什么，如果是因为刚才的话冒犯了县学里的夫子，她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说的不错，读书本就不仅仅为了入朝为官，知礼开蒙才是根本。”

徐夫子顺了顺胡子，赞赏朝林芸兰点头。“你能懂得这般道理，那么你的孩子应该不输于你，看来今年县学，可要捡到好苗子了。”

林芸兰谦虚道：“不敢当，只是一些肺腑之言罢了。冒昧打听，不知夫子今年是否还收学生。”

“自然，如果令郎令媛能够通过考核，可要多给我几分薄面啊，咱们相识一场也是缘分。”

二人相互恭维，你来我往，足以看出徐夫子对林芸兰的看重，还没考核呢，就认定了三小只。徐夫子还有其他要事在身，不宜久留，回头细心交代徐恒两句之后匆匆离开。林芸兰也带着小牛原路返回，路上颇为不解，他大字不识，就连他们说的话也听不懂。“林姐，我觉得那位小弟说的没错啊，女孩子终究还要嫁人的，虽说被选上不要钱，但用度还是家里的，这份钱不如给她攒点嫁妆。”

小牛是家中独子，是以不明白有兄弟姐妹的感受，而且他从小到底都是生长在这种环境下，有这种想法不奇怪。“嫁人也不一定能靠得住，我不一样出来抛头露面，养家糊口，我可不想让我的孩子今后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

林芸兰加重语气：“女孩子更要，靠人不如靠己，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找到真心实意对自己一辈子好的人。”

林芸兰说得很冷漠，但也是现实，小牛沉默走了一路，临近到了棚子，他才小声开口。“林姐，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今后我若是有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我都要送他上学堂。”

林芸兰欣慰拍拍他的手：“你能这么想就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