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一片安静。徐宁近乎用力抓着徐由俭衣袖的手,倏地就松了。她微微张着嘴,睁着双眼,瞳仁里似乎落了点点星光。要说她此时的神色是震惊的话,倒不如用失望来形容更为贴切。虽说她早就知道徐由俭是个什么样人了,但因他还是晋国公,是她的父亲,她心里便仍会抱有期待,期待他有朝一日能有所改变。直到这一刻,徐宁看着他满脸的拒绝和怕麻烦,才忽然明白,期待一个没有心,眼中只有他自己的人回心转意,比她突然死去再重生一回还要难。徐宁替徐老太太悲哀,也替自己悲哀。她们祖孙二人,相差了那样多的年岁,晚年遭遇竟是如此相似。徐宁一抹脸,嗤笑起来:“老太太真可怜,满屋子的人,就她一个是外人。”
徐由俭脸色蓦地就变了。其他人更是纷纷紧张起来。徐琅见气氛不对,忙上前来拉住徐宁,看着徐由俭赔笑道:“妹妹这是担忧祖母,都神志不清说起胡话来了!大夫已经请去了,老太太不会有事的……咱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我陪你下去……”徐宁无动于衷,脸上一片冷意。她冷眼将徐由俭一撇,又推开了徐琅,回身看了眼榻上仍是昏迷不醒的老太太,轻声不知与谁道:“我没有可以依仗的人,祖母却有!”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从徐由俭身旁擦身而过。徐琅怕她胡来,忙也追了出去,徐珠慢了半拍,也追着姐姐出去了。徐晚脚步动了一下,才也要追过去,就叫秦氏抓住了手,听她低声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剩下沈氏作壁上观,邹姨娘绞着手帕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上前,走到徐由俭身旁。她眼一眨,眼中就多了些泪光,柔声劝道:“老爷,都是妾管教不力,才叫她这样没大没小,惹老爷心烦,回头妾好好罚她,替老爷出气。”
说着,她还软软地靠上去,轻轻顺着徐由俭的胸口。徐由俭那被徐宁顶上来的大男子怒火,霎时就被邹姨娘的柔情蜜意给顺了下去。白露在一旁看着,本是没打算出声,闻听了邹姨娘话,忽然冷笑一声:“三姑娘再没大没小那也是府里的姑娘,老太太都舍不得罚的人,你算个什么,也配?”
邹姨娘眼眶一红,立即依偎在徐由俭怀里,可怜道:“老爷,妾没有……”刚才还怕麻烦的人,忽然不知从何处生出些气概来,直接将邹姨娘拉到了身后,道:“白露,尽管你是老太太,也该注意你的态度!”
“婢子什么态度?”
白露看向徐由俭,直言道,“三姑娘倒霉,才托生在姨娘肚里。难不成老爷也倒霉了?还是说安逸日子过久了,老爷便忘了,是谁将你抚养长大的?”
徐由俭脸一黑,顿时沉了脸:“别以为你是老太太的人,就可以对我无礼!我才是这府里的主子!”
白露根本不怕得罪他,嗤笑道:“老爷也知道呢?那你可得好好谢一谢老太太,若没有老太太,老爷只怕没命做这府里的主子呢。”
“你……”徐由俭气白了脸,下意识上前一步,似乎是想动手。但在这时,竹帘微动,听霜降道:“吴太医,您里面请。”
屋里众人一愣,齐齐回头,果真就见一个身着青色圆领朝服的老者提了药箱匆匆进了门来。众人一脸惊讶,暗道:“还真叫三姑娘将太医给请来了?”
霜降并不理会屋里的人,只领着太医去屏风后边给老太太诊治——那吴太医是个有个眼力见的,目光一扫就知谁是屋里的主子。他在经过徐由俭时,本想问个安,谁知霜降一把将他薅起来,急急道:“哎呀,吴太医,我们老太太快不行,您别耽搁了,赶紧给瞧瞧呀!”
彻底将徐由俭无视了。徐由俭面上一阵难堪。正僵持着,徐宁并徐琅三人也一道进了门来,前者紧绷着脸,看也不看任何人,直接绕到了屏风后边去。徐琅才也要过去,叫沈氏一把拉住了。“怎么回事?”
沈氏压着声音,按捺不住好奇,“三丫头真将太医给请来了?这……会不会太快了?”
徐琅摇摇头,目光往屋外一撇,小声道:“不是三妹妹请的,是……吏部裴尚书。”
沈氏听完,睁大了双眼,满是不可置信:“怎么会是他?”
徐琅歪着头想了想,低声道:“大约是常先生给他递的消息。”
确实是常玄真。徐老太太出事时,小厮就将消息送到了徐停那儿。徐停几人当时正在常先生那讨教问题,闻听此事后,急急就要叫人去请大夫来,是常先生拉住了他,又在纸上写了原由,叫徐宁派人送到了宫门处,在那儿等裴衍下朝的长随手里。长随听完来龙去脉,就托人将消息送到了裴衍手中。裴衍知晓后,公然夹带私货,将折子送到了圣上那儿去,没等批示,就杀去太医院,拽了吴太医就亲自将人送到了徐家来。小厮领着人进门时,正好与匆匆要出府的徐宁撞上。徐琅上前,走到徐由俭身侧,低声道:“父亲,吴太医是裴尚书请来的,如今人还在外边没走,您……要不出去看看?”
她一面说,一面将黏在徐由俭身后的邹姨娘拉开:“他是客,官职又比父亲您高,眼下还帮忙请了太医,您不去看看,只怕说不过去。”
徐由俭这才回神,忙道:“是是是,琅儿说的是……太太,你跟我一道去!”
沈氏答应一声,忙一整仪容,同徐由俭一道迎了出去。邹姨娘见状,不甘心地在徐琅手中挣扎了一下,噙着泪花柔柔道:“大姑娘……”“住嘴!”
徐琅目光一撇,沉着脸低声呵斥,“父亲吃你这一套,我可不吃!你若安分守己,规规矩矩守在这里,我便不与你计较你搬弄是非的事!”
邹姨娘眼圈微红,咬咬牙,不甘心地垂下了头去。*屏风后,吴太医诊了半刻钟的脉,便收了手。徐宁见状,忙压着着急,带着尊敬和客气,问道:“太医,我祖母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