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当今封印,百官休沐,一直到正月十六。裴衍却好似个例外,他依旧早出晚归,每日仍要到吏部去。已经好几日了,徐宁睡下时,他还没回来,醒来时身旁位置早就空了,若非还有些余温,她都要怀疑裴衍是不是一直在吏部不曾回来过。之前他还幻想徐宁在裴家被人当驴使,如今他自己反而成了那头驴。徐宁卯正起来,穿戴整齐,又洗漱后,才叫来长随问道:“昨个儿你们爷是歇在书房的?”
长随比他家大奶奶还愁,叹道:“可不是。昨个儿处理事务到半夜,您送去的宵夜送去时是什么样,小的今儿拿收来时就还是什么样,一口没动过。旁人都休沐了,偏他事情多,忙也忙不完,好似吏部就剩他一人似的。”
昨个裴衍下衙时虽比往日早,但却少见的将事务带回了家来,同徐宁用了晚饭后,就一头钻进了书房,再没出来过。徐宁连他几时出的门都不知。“想是那边有什么事,得他亲自处理才行。”
徐宁抿了抿唇,克制着不往深处去想,又吩咐道,“让厨房做两道你们爷爱吃的菜,午饭前送到吏部去,你定要看着他吃完了再回来。”
长随答应一声就退下来。徐宁收拾收拾去了枕霞居。正月十五之前,宁国公也不必到太常寺去,倒是又能陪薛氏用早膳了。徐宁过去时,宁国公正拉着薛氏的手说什么话,薛氏大约是不好意思了,侧目瞪他一眼,又抽出手来,半真半假地啐了他一口。赵妈妈目不斜视,回道:“老爷、太太,大奶奶来了。”
那屋里二人方收了话,齐齐转过头来对徐宁笑了笑。宁国公见她一个人,又怕她多想,还道:“吏部事情多,又杂,何况他还兼着军机处的事,比旁人忙一些也正常。”
在裴衍顶着得罪满朝文武百官的压力之下,李鹜“力排众议”将军机处设立了起来。军机处设立于乾清宫,不下属任何机构,除去裴衍外,剩下的全是李鹜自己挑的纯臣,在朝中有些地位,但都是家世清白、没有根基,刚正不阿之流。裴尚书在里头显得格格不入。徐宁听了宁国公的话,应了声是,并未多言。宁国公又道:“不过,再忙也是这两日了,年三十那日他必然是在家里,哪里也不去的。”
薛氏吩咐了赵妈妈传饭,听见这话,又埋怨道:“那可难说,去岁除夕和元宵,你我可曾在这府里见着他一面?”
去岁除夕,裴衍白天躲在乾清宫,晚上出城去寻了常先生与常夫人过年。元宵时,更是十四那日就不见了人影,不知躲哪里去了。“那能一样?”
宁国公看了看徐宁,笑得意味深长,“去岁他是躲他祖母,如今这府里还有他要躲的人?只怕是连想见的人都见不够的。”
薛氏闻言,也看向徐宁笑了起来。徐宁面色不改,镇定道:“是,近来他忙得团团转,也不曾好好同父亲母亲说两句话,定是想您二人想得紧。”
薛氏又要笑话她,恰逢赵妈妈领着丫鬟过来摆早膳,适时便将话题转了开去。一时,虽缺了裴衍,但他们三人倒也气氛和谐,其乐融融。用罢早饭,徐宁便要回行云阁去,哪里想这边才刚起身,赵妈妈就急急进了门来,道是二老爷他们过来了。宁国公迎出去,便见不止是二老爷,还有族里的几位老爷太太全过来了,连半身不遂的三老爷都叫人抬了过来。他一见这几人一同出现,心里就有数了。宁国公也不问缘由,只领着薛氏她们婆媳见过了,便将人领进了大厅,一面请他们入座,一面又吩咐了上茶。等众人都喝了茶,他才放下茶盏,在主位上笑了笑,只问这行人里最年长的那个:“六叔,您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六老太爷手里拿个鼻烟壶,像模像样地吸了一口后,又转过视线在屋里看了看。他目光在徐宁身上顿了顿,拧眉道:“衍哥儿不在?”
宁国公好脾气道:“吏部那边事多,他还未得闲。六叔有什么要紧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六老太爷点点头,又吸了一口鼻烟壶,才侧目看向了二老爷,道:“老二啊,这事儿是你的主意,你自己同你大哥说罢。”
宁国公便将视线转向了二老爷。不知为何,二老爷看着他那温和视线,忽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他们兄弟三人的性子,其实没一个是与老国公想象的,老大温和,老二内敛,老三烂泥扶不上墙,反而是裴衍的性子更像老国公。难怪老国公病重时,谁都不见,只留了裴衍在跟前。二老爷想起从前老国公看他的眼神,心中那仅有的一丝对他大哥的愧疚也消失不见了。他暗自咬了咬牙,道:“家里的人日渐多了起来,虽不至于住不下了,但到底是人多容易生出矛盾来。吵吵闹闹的,既不像话,家里的根先烂了,倒是难以长久的。我便想着,不如分了家大家各自过去,这样既能长久,少些矛盾,又能使家里越发兴旺。”
宁国公点点头,并未说同意分,还是不分,只转过目光看向三老爷,问道:“三弟也是这般想的?”
三老爷激动道:“从前我就说过,分了家各自过去,只你们不同意,母亲也阻拦。若那时就分了,我如今也不会这般模样!”
他虽也半身不遂,动弹不得,双手无力,连筷子也拿不住,但比裴老太太好些的地方就是他还能说话,头和手也能简单活动活动,就是双腿断了,再难站起来。三老爷只将罪名安在徐宁身上,认为自己这般模样,都是她一手造成的。一时说到激动之处,又狠狠瞪向了徐宁,将牙齿磨得“咯咯”响,好似要吃她的肉。徐宁对上他的视线,不仅不生气,还眯着眼甜甜一笑,又是气人又是挑衅。三老爷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险些就那样去了。这时,听得宁国公叹气道:“我虽也无意见,但只怕母亲不同意……”